王福林弯腰捡起掉在床前踏脚板上的杀猪刀。呆呆看着这把刀子。不相信自己刚才行凶杀了阿芳。
窗口那边的烟锅一会暗一会亮。王福林的堂叔王连奎,一直坐在骨牌凳上闷头抽水烟。
“叔。”王福林张嘴说话。
“啥?”堂叔从嘴边拿开烟嘴。
“咋办?”
“你叫我跟你说啥好?”堂叔反问他。
“不知道咋会闹成这样。”
“你们年轻人只图一时快活,做啥事自己动过脑筋?”
王福林已经三十五岁了,不年轻了,但比起堂叔来要小得多。堂叔的父亲跟王福林的祖父是同胞兄弟。而这个阿芳是外乡人。是王福汉从茶亭捡来的。王福汉去年死了,所以阿芳一个人住在村口的这间老屋里。
“咱丁山桥没女人不好,有女人也不好。”堂叔是村长,对村里的事洞若观火,样样都一清二楚。“不花钱娶媳妇能娶到啥好媳妇?又漂亮,又不要钱,以为得了便宜,以为自己有福气,可结果呢?咱这儿两个光棍都毁在这个女人手里。”
“阿芳是好女人。”
“你跟福汉都给她迷住了。”
王福汉死后,王福林要阿芳跟他好但阿芳不肯。王福林替阿芳捉麦莳秧,阿芳却不肯跟他睡觉。连*也不让他看。不让他摸。王福林以前看到过阿芳的白*。那时王福汉还没死,王福林偷偷看到过阿芳让王福汉替她剥衣服。
“这个女人是狐狸精。”堂叔又咕噜抽了一口水烟。烟锅袋亮起来的时候,才看清他那张饱经风霜的黝黑面孔。
“怕会不是。”王福林在喉咙里咕噜了一下。
“你瞧她死了其实没死。”堂叔村长说。“身子搁这儿不动,魂灵早跑到后山里去了。王福汉不是东西。你也不是东西。睡不上媳妇就睡狐狸精。不出事才怪。”
现在连王福林自己也吃不准阿芳是不是狐狸精。
把漂亮女人叫狐狸精,是本地人对漂亮女人的传统认识。假如这个漂亮女人是本村人,也就是嘴上这么说说,不会真以为她要对哪个男人搞聊斋勾当;即使搞,也要嫁出去了才搞,嫁到外村去了,去搞外村男人,让外村人骂她是狐狸精。
假如这个漂亮女人是外乡人,情况就完全不同。就像这个阿芳,虽然看上去老实,做事情勤快,见一个人喊一个人礼数周全,而且从不招蜂引蝶,从不偷野男人寻欢作乐,可丁山桥人从没疑心她不是狐狸精。
“你瞧王福汉把她捡回来才不到半年,”村长接着说,“就得了急病见蛐蛐儿去了。后来你王福林也没头没脑,也给她迷住了。瞧现在闹出这种事情来……不是狐狸精是啥?”
村长屋里有电话。
马上拨茶亭派出所的电话号码,隔五十里山路跟那儿的值班警察讲,咱丁山桥有人杀人了?
然后呢,警察来了,把王福林带走了,叫王福林先吃官司后吃枪子?
这事能这么办吗?
你要给一个害人害己的狐狸精洗雪冤屈,叫一个当村长的,把自己堂兄的儿子逮起来给派出所抓走,这叫已经过世的堂兄知道了,心里会不会生气?假如知道了,而且生气了,会不会以牙还牙,也不念宗族血亲,瞅冷子冷不丁要你的命?
村长王连奎决定不报案。要人家说你大义灭亲,就跟骂你祖宗八辈一样难听。国家给不给你见义勇为奖心里没底,但本村人外村人都朝你指指戳戳这是肯定的。于是王连奎从家里拿来五百块钱。还拿来他女婿搁他家里的一套旧衣服。把钱跟衣服都给了王福林。然后叫这个闯祸坯连夜往麻园跑。
“麻园去没去过?”堂叔问他。
“去过的。前年去麻园卖过茧子。卖给安徽佬。”
“你呀,犯法的事自己做了都不知道。”
“麻园没人查?”
“要老老实实做人。不能投机耍滑。”
“那是。”
“是个屁。”
王福林一个猛子扎到屋子后面的水塘里,匆匆洗掉身上手上的血迹,然后套上堂叔给他的衣服,拿上堂叔给他的钱,一路小跑上了桂子山,月夜里悄然消失在七扭八歪的马尾松林子间。
本想回自己屋里拿点东西再上路,可堂叔叫他赶快走。都鸡叫二遍了,天要亮了,王福林没敢不听堂叔的话,所以直接走出村口,拔腿跑了。
翻过桂子山就是泥面岗。
泥面岗的来由跟伍子胥有关。2523年前的一天上午,逃犯伍子胥一夜愁白了头发,才骗过值守的哨兵,蒙混过了昭关,一口气翻了好几座山。待他跑了一天一夜山路,见到一座小村子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炊烟缭绕的清早。
伍子胥知道自己是名人,走哪都有认识他的人。而且疑心病很重,虽然头发全变白了,却担心面孔没变,仍容易给人家认出来,所以又从路边稻田里挖出一把污泥,将污泥抹在脸上,这才走进村子,朝村民讨吃的讨喝的。后来这座村子被人称为泥面岗,其村名历史悠久。
王福林肚子不饿,口也不渴,下了桂子山不用到进泥面岗找吃的找喝的。走远路绕过这个村子时,只是给一只喜欢管闲事的黄狗看到。黄狗远远朝他吠叫几声,他赶紧钻到山边的栗树林里。
过了泥面岗山路陡峭起来。原先这条路有五花麻石铺道,现在一块都不见了。幸好王福林是山里人,不怕山高路险。以前挑一担茧子都走得上去下得来,甭说现在空着手走路。
王福林是黄昏时候走到麻园的。虽然肚了饿了,口也渴了,但不敢进村子朝人家讨东西吃。他身上钱,有五百块钱,却不敢进饭馆叫人家给他拿吃的来。王福林知道麻园有一家湖北佬饭馆。就一家饭馆。上回来那个老板娘跟他搭过话,知道他是丁山桥人。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