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中的别墅房子 (一)


本站公告

    我是一个北方佬。每次上圆通路旧货市场买二手货跟人家讨价还价时,本地人一听出我有北方口音,就开价特别高,拿我当冤大头,甚至办事情上啥文化局啦、劳动局啦、税务局啦、体育局啦,也常有人朝我摆出爱理不理的冷面孔,但这丝毫不影响我喜欢这座江南城市。因为这儿给我的异样感觉,使我画北方人及北方风景时,对北方的理解更多更深。

    我是一个画油家的画家。既然我已经背着画架走过新疆走过西藏,甚至走过尼泊尔走过北印度,想去的地方都去过了,那么现在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窝在哪儿不动,把所有想画的东西全画出来。像这样天天看着江南的湖光山色画北方风景,这对我来说非常必要,也非常惬意。

    感觉很好的时候,居然想在这儿买房子,想在这儿定居,就此结束自己的流浪生活。可能男人过了四十五岁,就容易受生理及心理的暗示,逐渐失去流浪的欲望,毕竟咱不是那种有流浪基因的吉普赛人,对不对?

    如果一个画家成天只关注一棵老榆树的树瘤是怎么长的,一个老渔人的鱼鹰是怎么叫的,就不可能察觉当今房地产业的兴旺势头。房地产的兴旺标志是,房价一处比一处高。不但新房子价位高,而且老房子价位也高。不但城里房子价位高,而且城乡结合部价位也高。

    我是一个画家,我想即使以后继续过单身生活,我的房子至少也应该在一百平米以上。因为我得有画室、客厅、卧房;假如条件许可,还应该有书房及健身房。价格最贵的什么花园要一百二十万,最便宜的北郊二手房也要十二万,可惜目前我银行卡上的钱,连最便宜的也搭不够。

    就在我灰心丧气,打算再也不看售房广告时,有人跟我讲,西郊靠湖边的一处农民房子特别便宜,于是我骑着旧货市场买来的旧车子,顺风往湖边十八湾骑。也没抱啥希望,只是想好久没来湖边了,得看看湖水是变绿还是变蓝了。

    那个名叫李家园的小村子其实不在湖边。下了环湖公路往山洼里拐,路越走越窄,路边的树林也越来越密。虽然我的车子车闸不灵,但我车技不赖,而且身材长大,几处应该摔下去的地方,都伸腿拿脚踮住,稳住车子,不让它带着我掉到水里去。

    这地方风景不错,美不胜收。还没看到房子呢,就喜欢住这儿了。我心想,假如房主开价很高,还价还不到我能承受的价位上,也一定咬咬牙问朋友借点钱,把这处房子买下来。

    跟我谈房子的那个老头不是房主。他领我往山林深处走去。让我先看房子再议房价。我们是走过去的。第一次走觉得很远。其实以正常步速从村尾走到那里,顶多七八分钟时间。

    那是一幢孤零零的别墅房子。一楼二楼都有三个房间可以当卧室或起居室用。而且楼上楼下都配有设施齐备的卫生间。而且楼房后面有一个很大很深的化粪池。那老头跟我讲,如果化粪池满了,他会负责马上叫人来清理,到时候出点工钱就成。可能,那老头说,你住到老死,也不会让这个化粪池满起来。

    从二楼露台上看出去,对面的山峰及枫树林非常好。这时我发觉房主很有品味,知道在哪造房子,能享受到心旷神怡的舒服感觉。

    就在这露台上一面听着山谷里潺潺流水的声音,一面跟那个老头,即房主的代理人,开始谈价钱。

    “这儿环境不错。”那老头说。显然这是开高价的前奏曲。

    “是不错。”我赞同道。回想我在圆通路旧货市场讨价还价的历次败绩,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吃水用水全是山上的水,而且水质很好,不用花钱。”

    “确实很好。”

    “电线也通过来了,现在就有电。”那老头顺手摁了一下墙上的壁开关,露台上的顶灯啪地亮了起来。

    “老先生你先开个价。”我对他说。“我是一个画家。靠卖画我应该能挣到好多钱,可结果我画的画好多都卖不出去,而且平时花钱大手大脚,所以手头经常不宽裕。不过这房子确实不错,要是老先生能开出一个合理的价位,我想我们会成交。”

    那老头看着我的脸对我说:“这座房子的使用面积是205平米,房子后面的后花园也归你所有……”

    “你说多少钱吧!”

    我打断他的话,没耐心听下去。若让他把这所房子的所有优胜之处全部讲完,那么连你自己也会觉得城里一百二十万的房子,都不及这处林间别墅好。

    老头也紧张起来,脸色严肃。大概怕开价开高了把我吓跑,白招呼一场。

    “五万。”他说。“最低价五万。”

    “你是说,我给你五万块钱,你就把这个房子卖给我?”因为根本没想到会这么便宜,所以赶紧又问了一句。“老先生,你不会像哄小孩一样哄我?”

    “要是你不方便的话,可以分期付款,先付一半,一年后付另一半。”

    看来我得好好考虑一番才行。连嫖客都知道便宜没好货,那我买便宜房子就不敢不动脑筋。“我不明白这房子为啥卖得这么便宜。”我得直截了当地问。

    “有人说这房子闹鬼。”那老头实话实说。

    “你是说这是鬼屋?”

    “有人这么说。”

    “那你讲明这儿有闹鬼,就不怕我不买了?”

    “前两次没跟人家讲,结果人家说我侵犯他们的知情权,硬是把这过了户的房子又退给我,还差点跟我打官司。城里人喜欢说新鲜词儿,啥叫知情权,我侄子从北京回来看我的时候,问他问了两个多钟头才听明白。我侄子在北京读北京大学法律系。”

    “能不能跟我讲讲这儿为啥闹鬼?”

    “我的另一个侄子就吊死在这个房子里。就死在这个晒台上。”老人仰脸指着上面那个拴晾衣绳的铁架子,平静说这件事。“你瞧,他把上吊绳挂在那上面,然后踩一张骨牌凳,然后把脖子套到绳圈里,然后蹬腿把凳子蹬掉。他吊在这儿吊了一天一夜,才被村里人看到,才叫警察来,警察说他是自杀不是他杀。”

    假如你认为我是那种容易怕鬼的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在新疆库车的时候,为了画好南疆维吾尔人的麻扎风景,好几个晚上都是自己一个人在有死人的地方走来走去,有两回还在那儿过夜了。因为当时我得拿黄昏时候的麻扎跟清晨时候的比,比出画画的味道来。

    啥叫麻扎?

    这是维吾尔语,拿汉话讲,就是坟堆或坟场的意思。

    比较而言,西藏波密的那次车祸就更怕人。一车子人死了一大半。我命大福大,只摔伤了一条腿。当时我拖着这条受伤的腿,挨个查看同车的哪个死了哪个没死,直到养路段的过来救我们。

    这是鬼屋。住进来好怕。这吓得了别人可吓不了我。

    所以当天我就跟那个老人签了售房合同。他同意我先付一半,所以没压他的价。五万块钱买一所别墅房子,就像白捡的一样便宜。第二天上午,我就把钱带来了。一周内办妥了所有过户手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