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楠跟我的第二次邂逅 (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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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承安送我回会议酒店。他把车子先停在暗处,贴了贴我的脸叫我别紧张,然后驱车驶入酒店门廊,目送我下车往里走。虽然现在是午夜时分了,可我房间里还有人吵闹打牌打“拖拉机”。跟我住同屋的那个女孩跟我讲,他们今晚要打个通宵,打到天亮。

    我说你们不用挪地方,我也不用换房间,假如我想睡了,敲锣打鼓也没事。不久他们中的另一个女孩困了,要睡觉了,于是我上去替她打,跟那个天津男孩搭档,结果打到天亮才结束。

    因为大雪封路,第二天我们没去黄山,所以上午睡觉,下午逛街,晚上跳舞,夜里打“拖拉机”,而且又打了一个通宵。因此,直到上了飞广州的波音飞机,我才静下心来想那件事。

    当时吴承安要“处理”李楠我不同意。但我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既然李楠已经给南京报界透露过这件事,那么我们被报料的危险随时可能发生。

    吴承安熟练地拆卸李楠的手提电脑,并将拆卸下来的硬盘当场毁坏。按他的吩咐,我小心翻看李楠的每一样东西,检查有没有其它可疑物品。不出吴承安所料,果然从床头柜抽屉里找到一个备份U盘,其中装有那部害人书稿的前十五章。

    吴承安动手拆U盘也熟练老到。我猜他给病人做手术一定也这样手脚麻利。

    他说仅仅在系统中删除文件不够彻底,因为哪怕最差劲的电脑发烧友,也会从系统中恢复被删除的文件,所以只有给硬盘或U盘造成不可逆的物理损坏,这样才能高枕无忧。

    就像上物理实验课做实验一样,他一面做一面仔细跟我讲清楚。

    接着他叫我站在窗口别看他。

    接着他给沉睡中的李楠打静脉针。

    他叫我在楼上把房间扫打一遍,把打扫出来的垃圾全装在一只塑料里,然后把这屋里的每一样家具拿抹布抹一遍,并重新铺一下床罩,让整个屋子看上去就像主人出远门一样。

    这时候,他一个人把李楠背起来往楼下走。

    下了楼往后面天井里走。

    到了天井里往井口那边走。

    其实我没去后屋从后窗里往屋后看,只是凭想象猜到吴承安的可怕举动。不过我明显听到了李楠坠入古井的扑嗵声音。扑嗵一声,扑嗵两声……不绝于耳。

    那座老房子大约半年后给拆掉了。上个月我去上海出差,特地抽时间到南京去了一趟。那个小巷子现在是一片废墟,看不到那些老房子了,也看不到那棵银杏树了,当然更看不到那口古井了。事实上,我走遍那些废墟的每一个角落,也无法确认李楠租住的那座独家小院的具体位置。于是,那个雪夜中模糊不清的印象,心神不定的感觉,似有若无的过程,仿佛跟隔了毛玻璃看东西一样漶漫难辨,甚至仿佛自己不曾有过那样的可怕经历。

    现在尽管我跟吴承安仍有来往,我们两家关系密切,甚至两家人一起在酒店里过中秋节,可我们谁都不提这件事,也不再单独见面或同床共衾。他父亲跟我母亲特别谈得来,我们有心撮合这对老人再婚,所以吃饭时故意安排他俩坐在一起。我女儿坐我旁边,轻声跟我讲悄悄话:“妈妈你看那个女人抽烟。”我先生给我们斟香槟酒。吴承安给他递香烟。吴承安的妻子刚从苏州回来,送我一件丝质绣花睡衣,颜色和图案我都非常喜欢。

    我们在轻松愉快的气氛中欢度节日,我尽量表现出心里高兴的样子。晚上睡觉前我先生问我,是不是又碰到麻烦事情了?他以为我碰到的麻烦事情,只跟我的工作有关,因为他知道我常常为某个建筑设计煞费苦心,甚至夜不能寐。

    我说我没事。

    他说没事就好。

    前两天我在购书中心碰到安莉。安莉拉住我的手,一定要请我吃饭。她说她要跟我讲讲李楠的事。她说她知道我跟李楠是中学同学。

    吃饭的时候她说现在怎么看不到你了,也看不到吴承安了。她说李楠失踪了你信不信。她说李楠打算先去西藏,再去尼泊尔,再去拉达克,再去撒哈拉。李楠以前跟她讲过,假如一年时间不跟她联系,就一定出事了。

    “到前天正好一年时间。”安莉一面给我搛鸭下巴一面说。“李楠在南京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一次,当时他交待我一件事。”

    “什么事?”

    “他给我一块U盘,跟我讲假如他出事了,就把那块U盘用特快专递寄给他的一个朋友。那人姓钱,在北京一家报社工作。”

    “你知不知道那块U盘里存了些啥?”我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问。

    “拿回来我打开过,但打不开里面的文件,因为那些文件全加了密码。”

    “文件名是啥?”

    “这我记得清楚,因为那组文件名很特别。可能跟地理有关,所以叫‘中国的北回归线’。我还记得一共是15个同名文件,并用罗马数字排序。”安莉倒是真的漫不经心,一面说一面点烟吸。“……有一天我在电话里问李楠,我说你不告诉人家密码人家怎么看,他说那个姓钱的知道密码。”

    安莉根本不会想到,李楠会在那块U盘的15个文件里,透露她的隐秘私事。

    我知道那块U盘已经寄往北京,但我没跟吴承安讲。我不想看到那个钱记者也像李楠一样,给吴承安冷静“处理”掉。现在我情愿被报料,情愿名誉扫地,情愿家庭破裂,甚至情愿坐牢,情愿挨枪子……警察来找我的时候,我正陪我母亲办结婚证,并打算第二天替她举行再婚仪式,新郎是吴承安的父亲。这时吴承安也被抓起来了。他下了手术台刚摘掉手术手套,就给警察带走了。

    我跟吴承安一起被南京检察院起诉时,我才知道李楠生前根本没有给报界报料的想法。在证人席上当证人的那个钱记者,也只是因为李楠莫明其妙地失踪才报了案。他说他曾对李楠发过誓,即使这种事情再有轰动价值,也决不对外透露半点。李楠是言而有信且相信朋友的人,所以答应写出来给钱记者看,也确实给钱记者看了。

    再仔细想,我才明白吴承安搞错了,因为他的南京同学所说的那个匿名电话,并未指明打算报料的所谓性放纵隐秘群体是在广州,只因为李楠当时暂住南京,而且是从广州去的,而且刚离了婚,所以吴承安神经过敏。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