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自杀晚餐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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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中甘仲惟是最后一个抵达那家酒店二楼13号包厢房间的就餐者。路上出了交通事故给堵车了。非常抱歉。不好意思。这时有人请他先到靠墙的长桌那边取一些吃的及喝的来。今晚这儿吃自助餐,吃的及喝的非常丰盛,应有尽有,甚至不应有的也有。比如除里海的马拉索(malassol)鱼子酱外,还有孕育这些鱼子,并使之成为美味食物的鲟鱼标本。由此看来,这顿晚餐每人收两千块钱并非漫天要价。

    环境也相当好。房间里有沙发、茶几、挂衣架、写字台、传统字画、热带植物。

    并有配备一应TOTO洁具的卫生间。

    而且没有酒店小姐。

    数一数,连甘仲惟自己在内,这儿有三男三女。坐他左手边的是一位名叫袁蕾的穿吊带裙的白皙女孩。右手边是另一位女士名叫吴湘如。在座的每一位的姓名都写在一块纸牌上。而且都搁在自己的座位上。这座位也是电脑安排的,偶然因素比较大。

    甘仲惟端来红酒举杯自罚。

    嘴里还在讲非常抱歉不好意思。

    最先说开场白的是一个胖子。他的啤酒肚很大,好像一只热气球被卡在餐桌及座椅之间升不了空。先咳嗽两声,然后像电影演员一样用自己讲不来的腔调,讲自己不会讲的这种客气称谓。

    “女士们,先生们。”虽然听起来别扭,但在座的没一个吹毛求疵,全肃然默然。“俱乐部给俺的信叫俺今晚当主持人,奶奶的这辈子俺啥都当过,就是没当过主持人。这不是给俺出难题吗?俺知道了叫俺当主持人,就到处托朋友找戴军,叫戴军教俺一两招。没曾想戴军不肯见俺,连戴军的经纪人也不肯见,这叫俺好没面子。老实说,俺走过南,走过北,给小姐讲个笑话,给先生说个段子,称不上出口成章,也不会叫大伙冷场大眼瞪小眼。可现在要俺一本正经当主持人,俺知道俺不行,当不好。”

    女士都不吭声。甘仲惟也不吭声。身为大学教授的甘仲惟连上讲台讲课都结结巴巴,要他油嘴滑舌当主持人就更困难。这时候,那位名叫赵中一的男士开口发言。那人虽衣着朴素但气质很好。衣服上好像有油渍其实没有。而且那样的茄克早过时了,不免显得陈旧、孤独、不合时宜。不过他说话声音好听。比他的本家赵忠祥讲动物世界声音好。

    赵中一建议在座的每一位先讲一讲自己决然谢世的真实原因。

    然后由一位执笔者写一份共同签名的谢世书。

    然后共同确定一同谢世的方式及时间。

    他提醒大家道:“我们租用这间包厢房间的时间,是从今晚六点半到明晨六点半,一共十二个小时,这在邀请函上写得一清二楚。而在此期间,酒店人员不会进来打扰我们,因此我们完全可以从从容容做成我们要做的事。”

    “啥叫谢世?”啤酒肚拿着啤酒杯发问。

    “告别人世。”赵中一答道。

    “就是喀嚓?”啤酒肚用没拿酒杯的另一只手,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自杀动作。

    “没错。”

    在座的女士及男士都同意赵中一的建议。于是,诸多可能引起误会甚至混乱的交流障碍,预先被成功排除。

    身穿旗袍装的吴湘如对坐在对面的赵中一颇有好感。看出他睿智豁达。而对坐在她两边的甘仲惟和啤酒肚就没有感觉,视而不见,仿佛不存在。

    相反西装挺括的甘仲惟对吴湘如却谦恭有加。因为他知道吴湘如是在座的三位女士中最聪明的一位。而且也讨厌啤酒肚。认为啤酒肚粗俗不堪。如果有权叫谁走叫谁留下来,一定第一个叫啤酒肚走,最后一个留下吴湘如。

    甘仲惟左手边的那个吊带裙女孩对啤酒肚不但讨厌而且害怕。脸色紧张。心神不安。生怕啤酒肚对她脱口说脏话使她无地自容。她也嫌另一边的赵中一衣服难看,而且鼻子大眼睛小,严重污染视觉环境。

    赵中一另一边的那个中年女人只默不吱声,像一个超然物外的旁观者。赵中一问大家同不同意他的建议时,那女人只默默点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啤酒肚自告奋勇第一个说他的“喀嚓”原因。

    “俺是山东济南人。奶奶的俺亏了人家5500万业务帐没钱还。俺不死俺小孩要遭罪。奶奶的俺跟你们说实话,就是叫俺小孩活500年,他也还不清俺欠人家的钱。俺是从济南飞过来的。刚刚坐磁浮车子打浦东机场过来。”

    顺时针轮到吴湘如说。

    怎么说呢?这是她第一次跟陌生人讲自己的私事。也是最后一次。她手里拿着酒杯。看着酒杯里的红酒仿佛自言自语。

    “我喜欢一个人。以为会忘掉他但忘不掉。我想与其天天心里痛苦,不如早日离开这个世界,早日没有烦恼。反正每个人迟早都要走这一步,而对我来说,早一天走比晚一天走好。”

    “那人有家庭了?”甘仲惟问。

    吴湘如最讨厌人家当面问她这种问题,但出于礼貌,仍咬着嘴唇朝甘仲惟点点头。

    “第三者。”啤酒肚掉头跟右手边的那个中年女人悄声说。

    甘仲惟也决定说实话实说。

    一个男人应该有勇气大胆说出自己怕说的话。至少一辈子有一次这样有勇气。

    “我跟我老婆没有小孩。其原因是进不去。我以为进去了其实没进去。不过我老婆是跟我离了婚才跟人家上床的。现在她怀孕了,有喜了,肚子大起来了,说不定已经生下来了。我是大学教授。虽然我的一个女学生对我表示好感,可我却不敢随便碰她。我怕还是进不去,结果叫她难受,叫我更难受。去年我从研究所退出来了。我以为所长骂我没男人样子其实没骂过。因为我知道她骂我是在我做梦的时候,而不是上班的时候。而且我不该在梦里把她脱得精光。我觉得我不但没有做教授的资格,而且没有做人的资格……”

    “你应该马上去看心理医生才对。”啤酒肚连忙建议道。“要不然找几回小姐也行。”

    甘仲惟虽然生气但没发作。知道跟这种人争吵将有辱教授身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