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女子都是第一次走出边境,第一次来到大宋的都城。所有的传说在脑海之中便如蝴蝶般翩然飞起,在花心里盈盈盘桓。那种浮动在心底里的轻痒便如深夜里燃起的檀枝,缭绕的飞舞弥漫,沁出脉脉地暗香。
车外如海啸般的欢呼之声透窗而来,震动纱幔。也深深地震撼着这些女子。这便是汴梁么?每一个女子都紧张地有些僵直,生平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身旁有这般人潮。便如大海一般,似乎每一处肌肤都可以感受有人的气息存在。老天爷,汴梁究竟有多大?能够住下这般多人?
有个女子按捺不住,悄悄地揭起了窗幔的一角,从缝隙里向外偷望。不料还未及看清,便听得人群中有人在高声呼喝:“边境来的小娘儿。车中还有边境来的小娘儿。”随即如潮喧嚣扑过,声浪便似将车子掀翻一般。
那女子吃了一吓,慌忙将车慢放下,再不敢稍动。但是就是这匆匆而逝的闪露,便已将人们的热情彻底点燃。那恍惚中的翩然飞过的半点朱颜是一种何等的惊艳。在巨大的期盼和热情之中,那是一种怎样的我见尤怜,更是一种怎样惊心动魄的遮掩?种种遐思和渴望瞬间便鼓噪着人们的胸膛,恍若火山之中的岩浆冲破了山口,磅礴而出。
回到阔别已久的汴梁,赵德芳的心中也是别有一番滋味。那种骨子里的熟悉和亲切在全身血脉中欢快地流淌飞动。何必要揭开车幔?随了萧萧车马之声,汴梁的街巷人物便油然地浮在眼前。经历了边境种种,赵德芳此刻便好似离家多年一般,喜悦地细细品味其中滋味。
听到人群中的呼喝越来越盛,赵德芳忽然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全身的热血沸腾灼热。她热切地敲了敲车窗,随即便有人附在窗外轻声应道:“殿下有何吩咐?”
赵德芳索性一把将车幔撩起,纵声喝道:“传我令去,让所有的女子都将车幔打开,让汴梁好好看看我们边境来的好女子。让我们的姐妹也好好看看汴梁,看看我们的大宋是何模样。“
随着传令之人纵马而过,所有的车幔依次揭起。女子盛装艳色便从纱窗之中一览无余,那端庄秀丽的风姿顷刻间便震撼了围观人群。自古以来,何尝有过如此规模的女子展现在自己的眼前。一百多位女子秀色盈目,盛装如花,便是这般怒放在所有人的眼前。一霎时,人们不知是自己在花园中倘徉,还是花园围绕着自己转动。
无数的人惊愕了片刻,随即欢声雷动,不由自主地向前涌去。列队维持的禁军士卒猝不及防,瞬间竟有冲垮溃散之势。赵德昭和秦翰也不防有此一遭,便如挨了一记闷棍一般,眼前骤然一黑,所有的思绪忽然变成一片空白。
赵德昭刹那之间便已是汗流浃背,转身怒喝道:“擂鼓,擂鼓,冲上去护住通道。”令人心悸地战鼓雄浑响起,震慑心魄。大地似乎也在颤抖起来,似是投入石子的湖心,层层涟漪荡漾开来。秦翰不敢犹豫,纵马奔上前去,无数禁军兵士紧随于后,分成两列顶住已经脆弱到极点的防线。所有的禁军一声发喊,拼尽全身气力,死死地拦出一条通道。
人们被隔在通道以外再也前进不得。但是热情鼓噪不休,无处可以宣泄,有人索性一把将自己头巾扯下,奋力投向通道之中。飞扬的头巾飘荡落下,便如鲜花一般。所有的人看在眼中,更是欢声如潮,便如事前约定一般,纷纷将自己的头巾和汗巾高高地抛起,扬落在车队之中。刹那之间,天空里飞起了无数各色丝巾,宛若花雨一般飞扬飘散。
赵德芳远远看见赵德昭的身影,心下激动。纵身从车上跳将下来,奔跑着呼喝:“德昭,德昭,我在这里。”
赵德昭哪里还有心思与她久别重逢,紧张地浑身筋脉都要抽搐了。他放声疾呼道:“列阵,列阵护持。”一霎时,赵德昭的心中竟是比千军万马之前浴血厮杀还要着重。数百禁军闻令疾奔,匆匆在赵德芳的两侧布下阵势,刀枪森严戒备。莫说人群,便是敌军也冲撞不过。
赵德昭一手将胞妹揽住,脱口叱道:“总是这般胡闹任性,这般场面,不怕人群乱拥伤及无辜么?”面上却是寒冰绽裂,笑容不由自主的浮将出来。生平之中,这个唯一的妹妹还是头一次离开自己这么久,心中的牵挂何止万千。
赵德芳的眼眶之中也是有点发热,眼见胞兄如此紧张,不由轻笑道:“哪里会有什么不堪,只是大家第一次见到这种车辆,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边境女子罢了。都是好奇而已,谁会有心伤害?教禁军兄弟们注意一下便可无妨。”
赵德昭感慨地望了自己胞妹,好多话涌到了嘴边,却不知从何说起。过了半响,方才说道:“走了一趟边境,办了许多大事回来,竟是大不一样了。不但见事明白,说话也周全了。”赵德昭看了胞妹身上的裙装,不由笑道:“以前你从不喜女装,如何今日扮得这般漂亮?果真要召驸马么?”
若是往日,赵德昭如此打趣,自己这个胞妹一定是不依的。谁知赵德芳却是俏面一红,随口嗔道:“哥哥说笑了。我在边境已是召了驸马,不是说与你了么?如何还要再召?你道我是太平公主么,驸马也要弄上一堆回来。”
赵德昭顿时瞠目结舌,乱了手脚。太平公主是唐时著名人物,莫说驸马,便是面首也不知弄了多少。换男人便如换衣一般轻易随便。如何德芳竟拿她来做比较?他望了胞妹吃吃说道:“德芳,你真的在边境召了驸马?你们竟已经厮混在一起么?”
若是胞妹奉召明嫁,也算了了自己一桩心事。做兄长的只有高兴的份儿。可若是赵德芳在边境当真无媒苟合,那便如何了得?赵德昭转念一想,德芳年少无知,又是首次出门,许是在边境之上受了他人蛊惑,稀里糊涂便将女儿清白丢了去也未必可知。若是当真如此,不惟皇室蒙羞,便是自己,还有何颜面拜祭爹爹?赵德昭越想越是担心,越想越是害怕,渐渐竟有些颤抖起来。
便在此时,远处隐隐有喝道之声传过,却是太宗皇帝赵光义的銮驾到了。赵德芳远远望见,知是二叔也来迎接自己,心下不由一热,顾不得和胞兄说话,急忙招呼其他车队同伴道:“快些下来,都精神些,随我迎候圣驾。”
赵光义乘坐的正是赵德芳送的那辆马车。虽是精巧出奇,颜色也和皇家气象搭配,但是身后跟了大队了皇家仪仗,却显得有些不伦不类。只是今日乃是禁军校场百官同赏奇车,赵光义特地按照赵德芳书信上的要求施为。一是也算为边境百姓尽些心力,二来赵光义自己也颇为喜欢这种车辆的贴心舒适,平稳精巧。近日之中,无事便坐了马车在内廷行走,很是有些享受。
待到赵光义行到近前,赵德芳拜服于地,口中纵声呼道:“皇女德芳,率边境车队归来,恭迎陛下。”身后百余位女子也俱都盈盈拜倒,山呼万岁。燕语莺声,甚是悦耳。无论禁军百姓,见到此景,也都随之纷纷拜倒叩首。
赵光义放眼望去,漫无边际地人群便如波浪一般,叩拜之势滚滚蔓延,极其壮观。数十万人等一齐纵声高呼万岁,恭迎之声辽阔如浪,直冲霄汉。生平之中,赵光义如何见过如此场面?便觉身在泰山之巅,一览天下为小。说不尽的豪情自得,人生不枉。赵光义便如服了人参果一般,浑身毛孔一起畅开。人生若此,夫复何求?
见礼已毕,赵德芳纵身便扑将过去,揽住赵光义的臂膊娇声叫道:“二叔,不是说好在禁军校场等我么?如何竟也亲来接我?”
赵光义纵声笑道:“你在边境做了好多大事,还用马钱来裹胁德昭。朕若不来接你,只怕你心中不知怎样抱怨?”言语温厚,其态亲慈,哪里还有半点皇者威仪?便如百姓之家长者一般,见了自家远行归来的子侄,慈爱之情溢于言表。
虽是王浩再三交代刻意逢迎,听到这般关心热语,赵德芳心中也是一暖。放开了赵光义的臂膊,躬身说道:“二叔,德芳不孝,滞留边境未归,让二叔挂心了。若是二叔忧心不已,德芳百死莫赎。”
赵光义怜爱地将赵德芳的手握在掌心,在赵德芳的面容上仔细端详了半响,方才说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在边境之事朕已尽知晓,竟是出了大力。如今也知道为百姓着想了,二叔岂能不为你助些阵势?如今便和朕同车前往禁军校场赏车去。”赵光义忽然瞥见赵德昭茫然失神,宛若失魂落魄一般,不禁眉头一皱,冷声喝道:“德昭还愣着做什么?”
赵德昭恍然惊醒,不敢接话,只得跟了后面行走。望了胞妹背影,心中忿意勃然升腾。这种事情,却教做哥哥的怎生开口?边卒王少,你若当真对德芳下手做了什么,污了德芳清白。上天下地,吾必杀之。
汴梁所有官员早已候在禁军校场。眼见车辆来到,众人便纷纷围了上去。果然造型精奇,匠心独运,端的是好车。王浩按照现代理念提出的细分用途,个性张扬,在四轮马车之中充分地展现开来。看得众人赞叹不已。
尤其是女子在车旁或立或倚,摆开了种种姿态。眉眼过处,直如身处绝美花园之中,眼见千百种柔媚独对自己绽放,何止一个意醉神迷了得?生平之中,哪里见过如此红粉阵仗?不知是看车,还该是看人,香车美人在眼前环绕了,宛若落英在身上缤纷洒落,便是阆苑仙境也不能比较。
薛居正眼见众人不能自拔,热切叫价,不由喟然自语:“如此奇车,便聚拢好大钱财。边境之人倒是有福了。如今南方也有洪患,却不知有何办法横生钱财救济?”赵德芳恰在身旁,盈盈笑道:“薛相如此棘手,可是想要一笔巨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