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军猝不及防,再也没有想到驿站中竟然还有神臂弓的存在,而且发射地如此这般猛烈。冲在前面地士卒顿时纷纷中箭,一头栽倒。惨呼声不断地响起,不到一息之间,宋军便伤亡大半。可是后面的士卒并没有畏惧,而是怒睁着双眼,口中呼喝,一把抓起前面已经死去地袍泽尸体顶在面前。他们都是血战之士,见惯了流血牺牲。他们不会为死去地人难过,因为他们的眼前还有敌人没有倒下。曾经并肩战斗的袍泽在自己眼前一个一个地倒下当然心痛。可是如果换了是他们,如果自己没有活着冲在袍泽的前面,那么,就算是死去,也同样会用自己的尸骨为袍泽挡住危险,让他们冲得更远一些,直到胜利地那一刻。
士卒们一边奔跑,一边向左右大喝:“弓箭手,弓箭手,射死他们,射死他们。”混在士卒中一起冲锋地弓箭手听到喊声,不顾时时从身旁划过地箭锋,纷纷就地蹲了下来,用尽自己全身地力气拉开强弓,拼命地将利箭射向前方。这个时候在战场中停下不动是非常危险地。因为各种箭枝随时都在追踪着他们的身影。几乎每一个瞬间都有人在死去,几乎每一个弓箭手都成了优先打击的对象,但是他们没有畏惧,仿佛死亡只不过是他们终于可以歇下来的方式。他们还在拼命地射出利箭,还在不断地呼喝。因为在这个距离上,大部分的弓箭没有可能会射到廊道之上,每一个弓箭手心里其实都很明白,甚至每一个正在冲锋地士卒心里都明白。就算他们都在期盼自己的弓箭可以给那些正在承受性命之危的袍泽们一点掩护,就算他们都在发自内心地渴望自己的弓箭可以减轻一点敌人的攻击,可是在这个距离上,几乎所有的宋军都明白,大部分的箭枝只不过是在威慑,根本就不可能造成杀伤。所以每一个弓箭手都在一边拼命地射击,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呼喝。就算他们不能射杀敌人,但是他们还有躯体,他们还能够用自己来吸引敌人的箭枝,减少袍泽的伤亡。他们甚至开始用最恶毒地语言嘶嚎辱骂,试图激怒驿站中的敌人,最大程度地用自己地鲜血护住袍泽冲锋地道路。
还是有不少箭枝射到廊道之上了。青壮们不断地有人倒下。有的人立时便死去了,可是有的人却只是受了伤。活着地人非常迅捷地将神臂弓和箭囊从尸体上解下,挂在自己的身上。因为老兵们都教导过,要爱护武器,要爱护自己性命一样爱护武器。驿站之中没有补充,打出去一点就少一点。到了关键时候,武器就可以保住人的性命。受伤的人坚持着自己爬到围墙边缘,利用每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不断地艰难扳开弩机,用尽各种办法将弩箭安装上去,然后伏在围墙上对着越来越近地宋军发射。没有人可以照顾他们,因为大人和林定都曾经严令,就算他们全部都死在廊道上面,也不许女子上去。他们只有自己照顾自己。只要没有死,他们就努力地发射。身上的鲜血不停地流下,廊道上染成了片片触目惊心地红色。在火光的照耀下,似乎格外地炫目。也许他们都会死,甚至就在下一刻,他们的生命就会随着鲜血的流淌而渐渐消失。可是他们却没有人惊慌失措,因为他们没有功夫去考虑。只要他们还活着,就要尽可能地多射出一箭。也许就是这一箭,就可能打退宋军的攻势。在林定酒宴上,虽然没有很多地肉食,可是他们还是尽情地痛饮。因为他们都明白,其实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自己。就算是去死,他们也是为了自己而死。为了自己,死又算得了什么?
廊道之中也有人在死去。虽然没有重型地攻城武器,可是强悍地宋军依然显示了巨大地攻击力。厚厚地外墙遮挡了绝大部分攻击,还是有少数箭枝从射孔中钻了进来。一支狼牙箭斜斜打在弩炮上面,立时就崩了起来,打着旋儿在弩炮旁地女子脸上狠狠划过。伤口从那女子地额角一直划到下巴,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血一下子就飚了出来,糊住了那女子的眼睛。那女子啊地一声,双手掩面,身子不住地颤抖,显是痛到了极处。旁边负责递送箭枝的女子立时扑了上来,想要给她扎裹伤口。那女子却甚是硬挺,一脚将同伴踹开,口中叱道:“管我做什么?开炮。”可是那个同伴却甚是瘦弱,脸色挣得通红,无论如何也不能弩弦拉到弩机处。无奈之下,她只得将脚撑在墙上,用尽全身地气力,终于将弩弦挂在弩机上。她捡起一支弩箭按上,狠狠地击下小锤。崩地一声巨响,弩箭激射而出。
王浩此时已经没有功夫再去感慨。匠人们也有了伤亡,谁也不知道在火光的照耀中,哪里会飞出一支利箭,狠狠地刺在自己的身上。没有人去理睬,只要能够动弹,就要努力地挪动弩炮,按照林定的指示发射。只有拼命才能活下去。也许活下去地不一定是自己,可是如果不去拼命,每一个人都将失去活下去的希望。王浩没有观望,因为他没有一点指挥地经验,更加不能在这古代的战场上指手画脚。每一刻都有人在死去,每一刻都有鲜血在流淌,他唯一能做地就是和他们一起。把自己当作普通的一兵,听从林定地号令发射弩炮。起码,他比那些匠人们更加熟悉弩炮的操作。
还是有女子冲上了廊道。吴娥将所有负责造饭和宣传地女子尽数集中了起来。“没有人了,就剩下我们还没有上去。”吴娥口中喝道:“他们死了,我们也活不下去。和边军打成这个样子,兴许到了最后活着比死去更加凄惨。大人给了我们性命,就是要我们好好地活着。谁若不让我们活,我们就和谁拼命。你们自己选,不怕死的就上廊道,给那些受伤地兄弟裹伤,帮着他们射箭。要是害怕的,可以进廊道。有人死了,你们就补上去。”
几乎所有的女子都向廊道上面冲去。她们没有队形,也没有人哭泣,她们只有方向,那就是廊道之上。不断地有箭枝射来,不断地有人倒下,可是谁也没有停止,还是在努力地攀上廊道。李笑言也在其中。他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地场景,心中的恐惧让他的四肢有些发软。他闭着眼睛,跌跌撞撞地奔跑,接连撞翻好几个女子。吴娥气的上前揪住他的发髻,一个耳光抽过去。李笑言痛呼一声,不由自主地张开眼睛,顿时面红耳赤,也不做声响,低头向廊道之上冲去。
王浩他们远远望见,急得放声呼喝,连连阻止。可是这般时候,谁也无暇去顾及她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们上了廊道。女子们有的撕下衣襟为青壮包裹伤口,有的伏在青壮的身旁,帮助他们拉开神臂弓。还有的,将重伤地青壮架在自己肩上艰难地向廊道之下挪动。
宋军之中还有数十名神臂弓射手。他们是整个战场中对驿站威胁最大地杀手。无论经验还是射法,他们都远远超过驿站之中的那些青壮。虽然他们在人数上过于稀少,可是他们却混在宋军之中,借着夜色的遮盖,悄无声息地射出夺命地一箭。身旁袍泽的牺牲,不断吸引驿站注意地同伴,为他们提供了最好的掩护。他们全都分散在各个角落之中,趁着每一次巨响爆发之机射出弩箭。没有人发现他们,驿站之中绝大多数伤亡都是他们造成的。偶尔,他们的弩箭还能够越过高墙,杀伤高台上的匠人。
高永能浑身都在颤抖。他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地战斗。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去做。显赫地家世,精强地武功,在这里统统派不上用场。也许不起眼的一支弩箭就要了他的性命。他心里一会儿沸起了武人的热血,一会儿又被突如其来地牺牲弄得冰凉。不断地矛盾交错让他迷离地非常难受。
高台上,林定安排了三门弩炮向他瞄准。巨大地风声让高永能汗毛直立,他立即倒跃了出去。一支木矛狠狠地插在他的面前,随后而来地另一支弩箭竟然在前一支木矛的尾部。嗤拉一声巨响,第一支木矛被分成了两半。紧接着,第三支木矛也打在第二支木矛的尾部,又是一声令人牙酸地巨响,第二支木矛也从中破开,裂成两半。
高永能哪里见过此等威势?家将们已经围了过来。他颤声说道:“好险,撤兵,明日再攻。”一个家将闻听此言,愤怒地一拳打将过去,口中喝道:“少将军,你没有打过仗。我们不怪你,可是打成这个样子如何撤得,弟兄们的血白流了不说,士气没了还如何再打?”
高永能仿佛被这一拳打醒了一般,浑身地血液都沸腾起来。他大喝了一声,抢过一把战刀,奋勇冲了出去。“打,不是他死,就是我亡。”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