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残阳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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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永能的大军赶到驿站的时候,已经是临近傍晚。太阳宛如一颗受了伤的巨卵,虽然散着金黄地光芒,却红红地挂在天上,再没有半点灼人地威势。一万精锐士卒围了一个巨大的圆圈,将驿站团团包围在其中。高永能眯着眼睛望着这个他从来没有来过的地方,掩饰不住内心地惊诧。为什么边境之上出现了如此规模的巨堡,却从来没有听过手下士卒回报?高永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地银枪。高虎,你他妹子的活该死无全尸。若是刁民没有杀你,老子也要砍死你。整天带队巡视边境,这种坚城也敢硬上?就算你脑子进了水,也不要来祸害我们高家军。这哪里还是边境驿站?驿站能有宽达三丈的壕沟围护么?从高永能驻马而立的位置,居然看不到沟底!就算人家放手不打,你还爬得过去这种深沟么?

    围墙并不高大,但是用泥水浆抹的甚是平整。墙上的小孔密如蜂窝,小孔中隐约可以看到有人影晃动,很明显是将围墙修成了廊道。整个围墙连绵五百余步,这种规模已经超过了边境驻军关卡。围墙后面最显眼地便是一片好大的高台,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百余个木架,可能是兵士口中所说的巨弩。高永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般规模的巨弩若是施放起来,威力该有多么巨大?他回头看了看身后摆放的十余台投石机,这种重型远程武器原本是岢岚军中最强大的攻击力量,可是如今却显得那么渺小可怜。仿佛一个侏儒站在巨人的面前,不用开打,仅是巨大的落差就恨不能让人羞愧而死。

    可是到了这般地步,还能退缩么?高永能缓缓举起了银枪,斜指上空。宋军阵中鼓声顿起,刀盾甲士挺身上去,将手中巨盾猛然插入泥土,列成一道坚实地盾墙。弓弩兵迅速排成十几个方阵,张弓待发。投石机也开始动了起来。长长地抛竿被十几名士卒用力扳压下来,兜囊中放进一块重达二十余斤的石头。万余人地大阵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沉闷地踏步之声和令人牙酸地机弦响动。

    高永能倒提银枪,略催了一下战马,缓步脱阵而出,走了十余步方才停下。他眯着眼睛,口中喝道:“武功郡王殿下胞妹,山南道节度使赵德芳大人可在?请出来答话。”

    王浩和林定站在廊道之上,高声说道:“德芳已经护送马匹离开,无法与大人相见,请大人见谅。”

    不在?高永能蓦然面色一沉,双目遽张,厉声喝道:“大胆,德芳名讳岂是尔等刁民唤得?既然官军到此,尔等据寨不出是何道理?杀我边军,等若叛逆,尔等还不出来答话?”

    王浩微笑道:“德芳是我女友,在下如何呼唤不得?至于边军强抢民财,意图杀我百姓的事情,自有德芳和你说话。我们不出来,是因为我们不能相信你们会保证我们的安全。我这样说,你满意么?”

    高永能微咪了一下双眼,心中狂热实在无法遏制。德芳虽然刁蛮,可是身为太祖之女,婚姻大事自是早有定数的。左右无非是自家和石守信、王审猗这几家。便是自己也是待选地对象。如今这刁民竟然叫得如此亲热,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望着王浩,阴寒地说道:“你是何人?不怕我杀了你,屠尽尔等么?”

    王浩轻轻摇了摇头,拱手说道:“在下是刘家驿的驿卒,他们都叫我边卒王少。你们大宋官军杀大宋百姓,便是这般容易么?你若信我的话,日后自然有德芳和你去说。我不想掺和你们官军的事情,可是你若真的要打,我们也不怕。”

    一个驿卒?高永能不再说话,手中银枪缓缓举起,猛力向前虚刺。身后宋军大阵之中猛然响起了一阵交替整齐地崩弦之声,一片硕大地乌云疾飞而起,带着尖锐咻咻刺鸣扑向驿站。投石机也被松开了抛竿,抡空之声呜咽大作,巨石腾空而起,声势威猛至极。

    高永能这一次带了一千余弓弩手。他仔细询问过逃回的士卒,知道驿站之中备有巨弩。所以他也决定以射对射,彻底将驿站的攻击力压制。此番他将岢岚军中仅有地二百余张神臂弓也尽数带来。这种弓弩射程可达三百余步,是大宋军中第一等的大威力远程武器。

    第一次攻击只不过立威之举。高永能只不过是想这群刁民知道厉害。毕竟对方坐倚坚城,还有一定地攻击力。如果能够震慑,可以不用攻城,那当然是最好。所以几乎所有的攻击都指向了驿站的大门。瞬间之内,轰轰隆隆的巨响接连响起,一股巨大地烟尘冲天而起。片刻之后,浮尘散尽,驿站的围墙出现了一个宽达的缺口。在这沉重地打击中,驿站大门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狼藉地残木碎石。其中神臂弓的射程太远,竟然射入了驿站之内,隐约传来地惨呼声凄厉可闻。

    高永能眯着眼睛似是浑不在意,心中却是满意之极。这种效果正是理想中的需要,只怕此刻,那群刁民已经吓破了胆子。可是他却不知道,他的处境实在是有多么危险。逃兵惊魂未定,已然胆寒,只顾了描述巨弩的可怕,却忘了知会巨弩的射程。再加上巨弩这种武器实在是管制太过严密,高永能也不相信民间还有人能够制作射程太远的巨弩。顶多就是能够将木矛掷出驿站造成杀伤罢了。所以他在围城的时候,整个军阵摆放地位置相当靠近。莫说大型弩炮,就是廊道之中的小型弩炮也能够轻易射杀。这个疏忽,直接给了高永能当头一棒,让他几乎心痛地流血。

    当他银枪虚刺的时候,久经战阵的林定便觉不对,立即拉着王浩跳下廊道,向院内狂奔。还未奔出几步,宋军的打击便到了。巨响甫起,林定一把按过王浩,两人登时扑到在地上。林定抢先用自己的身体盖住王浩,浓重地烟尘随即将两人笼住,看不见踪迹。

    高台上的罗更见状大急,挥起手中的棍子放声大喝:“开炮,所有人开炮,快救大人。”他已经是第二次这般呼喊,众人早已熟悉。无论工匠青壮、高台廊道,数百台大小弩炮一起发射。顷刻间驿站之外飚起了一层密不透风地箭雨。

    宋军手中的巨盾根本挡不住这种机簧的力量。绕是巨盾借助了大地的力量也不行,莫说木矛,就是小型弩箭打在巨盾上面也嘭地一声巨响,弩箭炸了个粉碎。宋军盾兵如遭雷亟,再也掌不住手中巨盾仰身便倒。有的甚至被倒飞的巨盾撞在身上,骨断筋折惨不堪言。没有了巨盾防护,弓弩兵便成了任人宰割地肉靶。飞蝗般地弩箭宛如风过麦田,倒伏成片。军阵队形紧密,根本无法躲闪,便是兵士的身体横飞出去,也成了追魂夺命地巨型凶器。

    第一波巨弩便将所有的投石机砸得粉碎。连同投石机旁边的士卒,无一幸免。高永能猝不及防,一支巨弩正中他的坐骑。粗大地木矛击在马头上,直如巨斧一般瞬间便将马首砸得粉碎。余力尚自未消,亡马躯体向前一栽,后臀扬起,整个马身原地划了一个圆形摔倒在地上。高永能便如炮弹一般飞了出去。亲卫们大骇,急忙冲了过去拉起他向后疾退。没有几步高永能便反应过来,甩开亲卫纵身飞跃。他的武功何等精强?几个跃步展开,已将亲卫远远甩在后面。绕是巨弩专瞄了他如雨而落,却只将亲卫们打得血肉横飞,伤他不到。

    宋军的阵型瞬间便崩溃了。所有的人都在极力向后退却。每个人口中都在惊恐地呼喊,手中地兵器胡乱挥舞,谁挡住就杀谁,连上官也不能幸免。溃逃渐渐变成了狂奔,每个人都想逃出这嗜血的狂乱之地。几息之间,小型弩炮的射程之内再无人迹,只有满地狼藉地断肢血污。四处散落的兵器和旌旗随处可见,再无半点方才军阵严整的模样。

    罗更挥着棍子还在高台大呼开炮。工匠们摇动炮身,不断变换着刻度瞄准发射。每一次雷鸣巨响,奔散的宋军当中便溅起了成片的血浪残肢。剩余地士卒哄地一声四散狂乱,拼命地奔跑而逃。

    王浩和林定已经被众人从残砾中扒了出来。方才的攻击来得太快,二人都被飞溅而来的残木断垣压在下面。林定的背上还插着几根碎木,鲜血淋漓。所幸没有大碍。见得王浩无事,众人蓦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就连罗更也不呼叫了,拄着棍子咧着大嘴嘿嘿地傻笑。

    吴娥等几名女子冲了过来,手忙脚乱地为二人擦拭。李继迁面色苍白地过来搀扶着林定。方才实在太过骇人,直到此时他还有些惊魂未定。

    王浩未及多言,拨开众人冲上高台,向着驿站之外望去,顿时脸色变得刷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