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哀其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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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吃粥的,都上前来。”吴娥冷喝一声道。

    众人已经没有了力气嘈杂。昨夜有些身体强壮地乘夜而逃,可是没过多久就有人负伤而回。辽兵果然在周围游弋,见到他们不由分说劈头就砍。逃路已经断绝,驿站又靠近不得,所有的人只好随意围在驿站四周苦熬。尤其是那些女子,既没有力气逃亡,也没有人来理会她们,只能三五个偎在一起远远地在墙角处席地而坐。她们地目光呆滞,神情没有丝毫生气,有的还在低泣,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或者还有没有明天。

    粥的香气让她们眼中有了活泛地样子,听到吴娥的喊声,纷纷挣扎着聚拢过来。这个时候能够有一碗热粥,也许就有了活下去的希望。有几个心切地男青男人甚至将身旁地女子挤到一旁,抢先来到大锅旁抢先拿碗。

    吴娥气愤已极,还未待说话,旁边李继迁等人已看不眼,上前一顿拳打脚踢将这些人赶将出去,放了那些女子近前。

    “你们还是男人么?不敢和辽兵厮打也就算了。难道还要和这些女子争抢么?”吴娥长勺一指,怒声说道:“我这粥便是喂猪喂狗也不与你们你这般腌?人吃。”

    “便是连我一个妇道人家都不如。我家里让辽兵抢了两回了。头一次是死了我汉子,这一次是死了我公婆孩子,全家就剩下我一个,也不见我怕来,见了空挡便咬上两口。怕就不用死了么?”吴娥手中长勺怦怦地敲着大锅,愤然说道。想起自己家人的凄惨,心中悲痛,眼泪夺眶而出。将长勺指着众人说道:“大人说了,想吃这粥,就得当众说说你为什么到这里,是怎么到了这里。家人血仇,你们都忘了么?”

    人群躁乱,万料不到竟提出这个条件出来。一时间惊疑不定,徘徊着左右交顾,无人上前。

    倒是几名女子神色木然地走上前来,为首之人哀声说道:“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奴家们不过弱小女子,若是能够抵抗辽兵,又何至于家人俱死?大姐这粥如是不能喝得,姐妹们不过在这里等死罢了。”

    吴娥心中悲惨,眼见这几位女子面上泪痕犹存,显是已经不知痛哭几场。她手中递过几个碗去,将粥满满地盛上,口中说道:“姐妹们不必哀愁,纵然是死我们也在一处作伴,也强似孤魂野鬼了。”那几名女子垂泪称是,端了粥却不走远,默默地立在吴娥身后,眼中已不似方才毫无生气地样子,而是有了决然的意味。

    那儒生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摇头晃脑大声呼冤道:“我学生与那辽兵远日无冤今日无仇,平素在家中闭门不出,只读圣贤之书。孰料辽兵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将学生捆缚到此,实是冤哉。”

    吴娥鄙夷地也打了一碗粥给他,口中喝道:“吃你的吧,待到阎罗王面前,让他告诉你为什么。”

    又有一人上前,却是一个青壮小伙。他迟疑着开口说道:“我和辽兵也没有什么冤仇,家里种着几亩地,日子虽不好过,可也能吃饱肚子。辽兵也不知为什么总是来抢我们,家里的粮食都让他们抢光了,本来我们也没有抱怨什么,半饥半饱地能活下去就好。可是这一次辽兵不但抢,还要杀人。初时我老父还与他们理论,可是没说上两句就被他们杀了。我和婆娘孩子躲在房中不敢出来,可是辽兵还是冲进来杀了我的孩儿。我婆娘气不过与他们厮打,也被他们砍做两段。我吓软了身子,稀里糊涂地被绑到这里来了。”说到此处,小伙仿佛想起了家人,心中痛楚之极,也顾不上吃粥,竟蹲在地上悲号起来。哭到狠处,不禁捶胸顿足以头跄地,口中嘶呼:“现在想来,枉我一个爷们真无用,早知辽兵要杀人就该和他们拼了。可怜我地孩儿才两岁大啊。”

    众人被这小伙痛哭勾动心思,自家人鲜血淋漓的凄惨霎时浮现眼前,种种凄惨不堪言语,均忍不住齐声大哭起来。一时间哀声动地,甚是凄凉。

    吴娥端着一碗粥递与那小伙,温存说道:“兄弟且吃了这粥。吃饱了,与辽兵厮杀去,便是咬他一口,也是为家人报了大仇。”

    那小伙面色通红,额头上青筋也迸将起来。他强忍住哽咽将粥接过,感激地望了吴娥一眼。心中痛愤,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只是捧了粥碗低声号哭不已。

    众人此时早已没有了抢粥的精神,被辽兵抢掠至此,几乎人人家中和这青年的经历差不多。如今被这青年勾动了心神,亲人们鲜血淋漓地尸首仿佛依稀在眼前浮现,胸内的悲怆再也按捺不住,泪水如泉涌般流淌下来。经过一番蹂躏,众人早已哭哑了嗓子,数百种喑呜不同地哭泣声飘荡在一起,混成了一种诡异而压抑地韵律。

    王浩望着高大的院墙,静静地听着这哀伤地混响。这一刻,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穿越者的身份。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随了这种韵律沉重而又艰难地跳动起来,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好象成了这些人中地一分子,在泥泞地旷野中呼喊着无尽地悲伤。赵德芳等人也握紧了双拳,胸中压抑地几乎要爆裂开来。渐渐地,林定地呼吸沉重起来,军人地热血如熔岩般在躯体里奔腾流动,每一处血管似乎都在被一种强大地力量撕扯着。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身子已经被撕成了碎片,化成了千千万万个自己随着这种哀伤四处飘荡,那种剧烈撕扯地痛苦让他几乎要叫出声来。

    不好,韩德让轻呼一声,脸色倏然变得苍白。耶律隆绪诧异地望着师傅。在他的印象中,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师傅这般失态。从母后将他交给师傅教导那天起,韩德让的风姿即使是在他这孩童眼中也是无人能及的。师傅永远是那么风度翩翩,永远是那么温文儒雅。无论多么重要地事情都在师傅的谈笑间轻易解决,就算是朝中那些德高望重地老大臣们对师傅也是佩服无比的。可现在这些汉虏们远远传来地哭声竟然会惊动了师傅,而且就在那一刹那,耶律隆绪似乎觉得师傅竟然有些手足无措。

    “怎么了师傅?是不是这些宋虏惊扰了您的思路?”耶律隆绪象个小大人一般立在韩德让身旁。作为辽国唯一的太子,耶律隆绪所受的教导远远超过同龄孩童。尤其是沉稳地气度更是连一般的成年人也无法比拟的。

    “你听,这些宋虏的哭声和昨天有什么不同?”韩德让指着院外,忧心忡忡地对耶律隆绪说道。耶律隆绪被师傅的神情吓了一跳,他聆耳听去,那哭声似乎比昨日喑哑了许多,远不及昨日纷乱震撼,必是这些宋虏哭喊了一夜耗尽气力了。耶律隆绪不屑地摇了摇头,这些宋虏好生无用,已到了这般地步,哭有用么?还不如省点力气安心上路,或许到了辽国还能有个精神让主家看重。要知道,宋虏到了辽国若是没有好精神,怕是主家连饭食也舍不得给的。那些辽人都是要能干活的,谁有心思买个蔫模样的宋虏呢?万一买回去几天就死了岂不是赔了?

    可是渐渐地耶律隆绪就觉得不对劲了。那哭声似乎太过沉重了,压地人透不过气来。就好象一支大手凭空握住了人的心脏,一点一点的用力,让人无法挣脱。只听了一会儿,耶律隆绪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窒息的感觉。

    “师傅,这,这,怎么会这样?”耶律隆绪骇然失色,惊恐地望着韩德让。

    “这就是民心地力量。它比马军冲锋更暴烈,比骑射还要厉害,天下间再没有任何力量能够打败它。王少果然不是简单人物,一群孱弱宋虏竟然有了这般变化。看来这次耶律学古危险了。”韩德让苦笑着摇了摇头。

    耶律隆绪猛地甩了一下脑袋,强迫自己不再去听那些哭声。听到师傅如此说话,愤然反驳道:“这有什么?就算是把天哭塌了,还能挡得住我大辽勇士的厉箭不成?就算是数百人一起哭叫,还能把耶律将军哭死不成?”

    赵德芳紧紧地抓着王浩的手臂,六血卫此时再也想不起什么日后宋军来援。昨日百姓的不堪已经完全没有了影子。当悲怆笼罩心头,所有的思想都不复存在了。这一刻,他们心中渐渐燃起了无尽的怒火,只想冲出去将所有的辽兵全都杀的干干净净,方能纾解心中地重负。

    王浩点点头,幸好,还知道反抗。知道反抗就会有希望。就好象自己那时候面对强势纨绔刺出了袖刀。那一刻,就算是大山横亘在面前也不能阻挡从悲愤中爆发地无所畏惧。

    没有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变化。只不过是一碗粥,只不过是几句话,昨天还在悲惨遭遇面前麻木不仁的百姓今天就发生了这般变化。这哭声已经不仅仅是哀伤,它更像是一种绝望,一种无所谓生死的绝望,一种可以激发自己全身血肉与敌人同归于尽而面无惧色地绝望。

    “我们和辽狗拼了。”赵德芳平静地说道。虽然她的身子在微微地颤抖,虽然她的手握在王浩的臂上越来越紧,可是从她的神情上却看不出丝毫激动地样子,似乎她是在决定去做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一般。六血卫长呼了一口气,齐齐叫出声来,对,我们拼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