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9月2日发起攻击,到6日已4天过去,沼田还在山脚下辗转盘桓。远在合肥的东久迩宫稔彦颇感意外,参谋长町*在电话里向荻洲传达了亲王的“万分关切”。荻洲的笑脸不再是心电图的廉价展览,而仅仅是韬略家的彩色涂料。他命令沼田调整部署,改变攻击方向。
从9月7日开始,沼田旅团杀向左翼牟中珩第114师阵地。
真是冤家路窄。徐州会战,临淮关前无胜负;四个月后,富金山下见雌雄。
日军大本营一直认为徐州会战后的中国军队主力仍在大别山北麓,才以第3、第10、第13、第16四个主力师团沿大别山北麓西进。东久迩宫稔彦一面商请飞机加强对富金山的轰炸,一面命令占领固始城的第10师团派漱谷启第33旅团长亲率一个联队向南攻击,直取宋部的后路,支援荻洲师团的正面攻击。
中将师长牟中珩算得个沙场老将了,现在才领教到空中轰炸的厉害。3架、6架、9架……编队的机群,在富金山秋耕秋播似地反复耘耙,一座茅草丰茂的大山,硬是被炸成了一堆黄橙橙的沙丘模样--名副其实的“富金山”了。士兵们一次次从灰土里爬出来,衣服没有了本来的颜色,变色龙一般地与那金色的高山浑然不辨。
两天的攻击,又像浪打盘石,一个个洪峰都给撞得粉碎。9日早晨,沼田忍无可忍地亲自督战。荻洲笑眯眯地命令先以毒气轰炸。正好是南风。一阵迫击炮齐射的爆炸中,牟师阵地淹没在了乳白色的云雾里。
“防毒几(气)!”日夜趴在富金山掩体里的宋希濂急得大叫。
白雾消散空山沉寂之中,沼田抽出战刀仰天怪叫。添田联队800余鬼子发起集团冲锋,炸酥的山土黄尘滚滚,追赶着白雾直卷山巅。
“他妈的完个球了!”宋希濂在心里呻吟。几天下来,他眼红嗓子哑,唇枯一脸黑,那个身若玉树临风的潇洒青年将军不知去向,完全是一副监囚里的苦役形态。
“杀--”一层黄尘爆起,牟师阵地海啸似地陡涨狂涛。
六安淠河丢过整排兄弟的牟中珩,决不可再被荼毒。他命令每班备一桶水,每人一条毛巾,以防不测。这回日军一放毒,官兵们立即扎上湿水毛巾。没水的急忙将毛巾尿湿,以毒去毒。沼田目送登山比赛似的官兵,内心突然正升起些微的不安--日本式的虚伪:以放毒取胜毕竟不是光明磊落的武家风格啊。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被破壳而出的牟师惊得目瞪口呆。
“弟兄们!”团长李超林的嗓门吼出兽中之王的威猛,格外响亮,“把鬼子杀球个干净!”
2,000多把刺刀的厮杀,在一块横坚三五百米的斜面舞台上,表演世界战史上的奇观。没有爆炸声。宋希濂没有炮,荻洲不敢打炮。除了这一片黄尘里的白刃格斗,方圆数十里耳目所及的人们全屏声静气地盯着这里,最紧张的两个人--当然是宋希濂和荻洲立兵。
这一场厮杀整整进行了3个小时,添田联队终于锐气耗尽,丢下200余具尸体,且战且退地败下山去。浑身是血的添田孚大佐拖着战刀踉跄地晃到沼田面前,扑嗵跪下,“哇!”他抽刀要切腹,“八格!”沼田制止了。
富金山上,李超林上校团长却在混战中倒在血泊中。
牟中珩左手托着李超林的头,眼泪止不住哗哗地落在袍泽的脸上。他扯起袖管,用自己的泪水细细地揩那苍白脸上的血污……
受命直取武庙集宋部后路的日军第33旅团长濑谷启少将率第10联队乘着夜色行军,拟图突袭成功。但他刚行至文庙,就被宋部第88师派往日军侧翼搜索的第523团1营发现了。1营营长梁筠知道来者不善,飞报师长钟彬。钟彬也是黄埔一期生,久经战阵,临机多有招数。他略一沉吟,急令部队占领坳口塘。这是一险要隘口,确实易守难攻。濑谷启自以为行动诡秘,天明时进入坳口,两山伏兵同时开火,打得日军五雷轰顶,尸横枕籍。濑谷启急令撤退。联队长毛利末广大佐自恃2,000精兵,应该攻击前进,可濑谷启就是不允。
半年前,濑谷启以3万之众破滕县,渡运河,直捣徐州,何其威风。可是,因孤军深入,被困于台儿庄几乎断送了整个旅团和自己的性命。每想起那些效法苏我氏焚宅自杀的伤兵,他就心有余悸。又是孤军深入。在同一个路口摔跤才是真正的“八格”!
“撤!”濑谷启不由分说,扭头就走。
即便这样,已伤亡三四百人了。
荻洲并不在乎濑谷启插手,他倾全部兵力向富金山进攻了。
血洗南京屠戮苏皖凶残至极的第16师团已到达叶集附近,直逼富金山。
富金山是守不住了。守卫富金山主阵地的第36师,10,000余官兵仅剩800余人;牟师也伤亡官兵6,000余人,无力再作阵地战。宋希濂万分疲惫地下达命令:“切(撤)。”
整整11天的攻坚战,荻洲脸上的皱纹又丰富了许多,恐怕不是笑的缘故了。第2军的随军记者是很多的,日本报纸关于富金山的报道说:“此役由于受到敌主力部队宋希濂军的顽强抵抗,伤亡甚大,战况毫无进展……”宋希濂因此而荣获华胄荣誉奖章。
荻洲终于占领了富金山,休整半个月后,按既定路线继续西征。前方有一个地名叫“峡口”,顾名思义是一个不大吉祥的路段。荻洲会绕过去吗?
本世纪70年代,笔者曾随部队来到这里“深挖洞”,从富金山到峡口、沙窝、小界岭……一路挖下去。当时并不解其战略地位之紧要,这次故地重游,才知其为兵家所重的缘由。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