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大别山青黛苍茫,一条条银色的瀑布从云间垂下,白灿灿的耀人眼目。冬季只一片鹅卵石的史河,在这雨季里奔腾着雷鸣的狂涛。史河东岸叶集镇外的小山包上,站着一个头发灰白满脸老皱佩挂军刀的中将,举着望远镜朝西方观望。
史河西岸武庙外的富金山上,站着一个30来岁气宇轩扬的年轻中将,也举着望远镜朝东边探视。他俩同时装在对方的镜筒里了吗?
当然不。因为还隔20来公里呐。但双方前沿阵地是尽收眼底了。
富金山,六安至信阳的公路绕着它的十里山脚狐步走过。从云雾山顶延伸下来的三条棱形脊背,像一只身首云空的天堂巨鸟的三根趾爪。
日军第13师团师团长荻洲立兵看着“趾爪”尖端紧挨公路的堑壕里,中国士兵的钢盔不时移动,像一只只绿色的瓢虫在匆匆爬走。
国民党军第71军军长宋希濂看着日军正在开设的炮兵阵地和从运输车上倒垃圾似地泼下的一摊摊日军。
荻洲立兵放下望远镜,咧嘴一笑,脸上的老皱更加茂盛起来。
他有什么好高兴的呢?经过一个多礼拜的休整,各中队补齐了新兵,还增配了轻型装甲车、炮兵和独立机枪部队。炎暑即将过去,时下正是天高马肥骑猎清秋的千载良机。空军已经探明,前方集结了大部中国军队--在荻洲眼里,那是堆砌自己战功金字塔的首级。望远镜里的富金山,一行行堑壕斑马线似地,不正是自己军事生涯登峰造极的步步台阶吗?荻洲在中国战场确实一帆风顺,不久便高升第6军司令官。可在对苏诺门坎一战,栽了个大大的跟斗,连刚到手的军中大拿,也给赔了进去。
荻洲曾任过北京陆军大学军事教官,对中国以及大别山的地理环境因职业的关系已了如指掌。大别山山脉的高峰大岭,从没使他感觉到是一种地理障碍。中国北方的山往往一边陡峭一边平缓,确乎易守难攻。此地却不然。这里是气候分界线,南雨北风交汇于此,植被丰厚,山形也平庸无奇,愈是高山,坡面愈长。他看着蒋军在富金山设兵布阵,便觉得很好笑:那不是小儿们的海滩沙城游戏嘛!
宋希濂放下望远镜,也咧着嘴莞尔一笑,顺着山坡走下去。
宋希濂这一年31岁,清颜修好,丰采甚佳,俨然顾影少年。其实,这人面嫩而心地老辣,貌善而手段了得,才深被层峰青睐。他这会儿本该怒发冲冠的:好猖狂的鬼子!老子要是有炮兵,非炸你个狗血淋头!但,虽说是中央王牌,除了兵员整齐,武器还是落后得很。
没必要发那个虚火,只要我基层官兵英勇杀敌,富金山一定富有黄金!
三条脊岭,中间的主阵地是第36师,左阵地是从六安撤下来的第114师,右阵地是第88师。
说话间,日机已飞临头顶。千篇一律的空中轰炸开始了。
荻洲以第26旅团主攻富金山。
史河边的一株老槐树下,第26旅团旅团长沼田重德双手扶着战刀,一动不动地叉腿而立,似一尊泥塑的凶神恶煞。沼田与军界着名人物东条英机、今村均、冈部直三郎以及同一战场的草场辰已等同是陆大二十七期生。
一朵朵小太阳旗在向前移动……冲击开始了。
守卫富金山主阵地的第36师,内战中在宋希濂的率领下以“英勇奋发”,受到过蒋介石的亲笔嘉勉;去年上海南京和今春豫东抗战,每阵都有恶战胜绩,伤亡官兵已达20,000余人,靠着中央嫡系,及时补充,也就生命活跃,功名累计,誉满朝野。现任师长蒋伏生,黄埔一期里的中将,当然不是等闲之辈。宋希濂说“狠狠地打”,他就说“坚几(决)狠狠几(地)打!”两个湖南口音在五线谱般的堑壕一唱一和,奏鸣起战争的序章。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