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就是到鬼子的占领区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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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桥村的李万全老汉至今记得,1938年6月3日的夜晚星星满天。半夜他起来撒尿,恍惚看到窗外有人影晃动,舔破窗纸一看,屋檐下坐满了兵。他一把拉起过门不久的妻子,从锅底摸了把草灰抹在她脸上。妻子抖得床像船晃,他背靠着床,手攥着砍刀。一个时辰过去了,外面没有动静。这是什么兵?!高桥村靠着宣芜铁路,过兵不断。去年先是从上海、南京败退下来的国民党兵,一车车一队队,洪水一般,他家的车和牛被拉走了。紧接就来了日本兵,又是一车车一队队,他13岁的妹妹从柴堆里被搜出来,遭奸污后被扔进水井里。这以后又是土匪、国民党散兵拉起的各种名目的队伍,打的是抗日的旗,祸害苦了老百姓……

    妻子推了他一把,外面响起脚步声,一袋烟的工夫,又静了下来。他趴在窗洞再看,屋檐下空空的,柴垛上空空的。妻子壮壮胆也趴在窗上看,确实什么人也没有。天亮了,李万全走出去,街上站着和他一样满脸困惑的乡亲。没祸害一个人,没烧一间屋,没少一头牲口,连柴草也没有少一根。惊疑使他们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夜里过兵了?!”互问着,其实是自问。他们的眼直愣愣地瞪着屋墙和街墙,只有那上面留着过兵的痕迹。

    那是用白石灰写的大标语:

    “打倒日本鬼子!”

    “不做亡国奴!”

    “中华民族万岁!”

    ……

    每一条标语的落款上都醒目地写着──新四军。

    村民们几乎都不识字,凡是穿一色衣服扛着枪的,在他们看都是兵。饱受兵患的中国百姓给中国文库留下了“好男不当兵”的民谚。

    但是,这个兵过而鸡犬不惊的夜晚让李万全记了半个多世纪。

    这支叫新四军的队伍夜半离开高桥村,衔枚疾走,日军的封锁线──宣芜铁路,越来越靠近了。夜风不动声色地吹着,田野在寂寥中低沉地骚动。星光显得凌乱而辽阔。队伍不时传来口令:“一个跟紧一个,不要掉队!”“不要作声,过封锁线了!”

    铁路靠近了。一束强烈的白光倏地刺破了黑暗,像个巨大的扇子,铺在大地上,一点点扫了过来。队伍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神奇震慑了,掀起一阵骚乱。

    “莫停留!这是敌人的探照灯。”

    他们的司令员对他们说。

    司令员镇静地站在铁路上,身后是警卫员和那匹大白马。

    战士们一跃而起。活泼的,嘴里念叨着:“探照灯,探照灯。”这新鲜玩艺使他们大开其心。调皮的,还要俯下身,借着这雪亮的光摸一摸闪光的铁轨,它们笔直地伸展着,直向天边,好看得很呢。

    “快跟上!”

    司令员催促着。这是个中等身材的人,双手卡腰,两腿大叉,一口浓浓的四川话。

    晨曦初露,队伍已经安全通过封锁线,迈进了江南大门。

    哦,江南!这被骚人墨客千古吟颂的人间画境。曾几何时,她是“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堤上游人逐画船,拍堤春水四垂天,绿杨楼外出秋千”,“闲梦江南梅熟早,夜船吹笛雨潇潇”,“昨夜江南春雨足,桃花瘦了鳜鱼肥”,“百分桃花千分柳,冶红妖翠画江南”……

    依旧是江南,依旧是春光。

    泥泞的小路,交错的河汊,灰蒙蒙的晨霭里隐现着败落村庄的断壁残垣,未燃尽的屋梁枯树冒着一缕一缕的黑烟。村落与村落之间的田园荒芜了,肥沃的土地上疯长着浓密的蒿草。幽蓝色的磷火不时从蒿草丛里闪出,那是正在腐烂的尸体上发出的。寥漠的原野时而划过一两声冷枪,“叭──嘎!”冷枪的间隔中,知更鸟慌乱地从这支队伍的头顶飞过,一声声地叫着……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