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江通往南京的公路上,静谧悠闲,没有人行,没有车驰,连虫鸟的吟鸣也没有。太阳升起来了,裹在浓雾里,挣扎了许久,不明不暗地悬浮着。
没有风,路两边的蒿草却有些骚动,仔细听,还有鼾声。
“喂!是哪个睡着了?!”
“鬼子的车队到底来不来?”
“别出声,注意路上情况!”
粟裕带领3个连,在这里已经埋伏了4个小时。
三天前他们越过京杭国道封锁线,又冒雨走了两天泥路,在下蜀车站破了铁路。没等天亮便朝这里奔袭。这个地方叫韦岗,距镇江10公里,附近没有日军据点,视野开阔,坡地起伏便于埋伏,是粟裕亲自侦察选定的。
这样的袭击战,对粟裕来说是个小仗,却是陌生的仗。他手下那些“山大王”对这样的战斗更是既陌生又稀罕,谁也没有打过汽车。布置任务的时候,这个问:“打汽车该朝哪儿打?”那个问:“对鬼子喊话怎么个喊法?”树林中、草丛里,战士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把开车的打死了,汽车不就僵了。”“打死一个再换一个,车照样跑。”“我看应该打车胎,气车,气车,把气车的车胎打漏气了,车就跑不动了。”“傻瓜!汽车,不是气车。”“嘻!啥汽车不是气车,多洋气呢。”“汽车是靠汽油跑的车,打它装油的地方才对!”……
有个人独坐一旁,不说话,只是微笑。
他叫丘东平,是个诗人、作家。国亡在即,他加入了抗战的行列,成了战士、随军记者。丘东平深刻而捷敏,他的作品为鲁迅、郭沫若注目,是上海“左翼作家”一颗耀眼的新星。先遣队组建时,他向粟裕提出一定要参加。粟裕说:“你是一个优秀的作家,是党的财富,我不敢批准你这个请求啊。”他是执着的人,又找到陈毅。陈毅摇摇头:“我的同志哥哟,先遣队就是个实验队,硬是拿脑壳去碰枪口呢,要能跑、能饿、能打仗,还要懂得江浙话,熟悉江南地理,你是广东人,首先就不合格。”“我证明我具备最重要的条件──对日本人喊话,非我丘东平莫属。”陈毅哈哈大笑:“要的,要的,我可以投你一票。‘天子重英豪,文章靠尔曹’,你此去江南和士兵们一起战斗,定会有大作品问世。”
在挺进江南的路上,这个丘东平以诗人的浪漫走着规规矩矩的正步。但在别人看来,他在这个队列里十分滑稽:蓄着唇髭,穿着黄呢大衣,脚上是日本式皮鞋,乍一看还以为是个日本俘虏。他在日本留学多年,日语说得比他那广东官话要好。这次确实派上用场了,钟期光让丘东平当日语教员,教战士们用日语喊话。他一直等他们热热闹闹讨论得差不多了才站起来,清清嗓子:“瓦达西哇哇西达瓦”地喊。“山大王”们只感到可笑,一句也学不会。丘东平板着脸,反复重复两句话:
──缴枪吧,优待你!
──缴枪吧,送你回家去!
钟期光站在队列里,一起学。大家喊着,学着,喉头发着自造的音,渐渐日语口号变成怪里怪气的歌,不是喊而是唱了。
丘东平苦笑:“中国话不是了,日本话也不是。”
钟期光鼓励他:“先教发音,别急,慢慢来。”
离“呀呀”学语的队伍不远,粟裕蹲在机要员一旁,他要向陈毅汇报情况,偏偏这时电台出了故障。为保证先遣队的任务,项英把新四军电台队长、副队长,还有一个机要员,都配备给先遣队。出发前,叶挺见机要员何风山没有随身武器,取下他的左轮手枪递给何风山,说:“任何时候,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不能离开首长身边。身上要经常带有火柴,放在内衣口袋里防止潮湿,以备万一发生紧急情况,用它烧掉密码。”现在他们都在忙着检查机器,曾随粟裕各处侦察的侦察参谋张致秀也急得围着电台团团转。他是跟随陈毅多年的侦察员,精明能干,组建先遣队时,陈毅把他调给了粟裕。先遣队司令部里,不少是陈毅身边得力的工作人员,测绘参谋王培臣、联络参谋夏庆丰、陈毅自己的副官,1928年参军的红军干部曹鸿胜……作为先遣队的司令员,这副担子有多重,粟裕反复掂量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