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圣水里浸泡,本来就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我当然不会想提早结束。我最好一百天以后,她也不要赶我走,让我这辈子都呆在这里。但是,今天有些奇怪,因为一向安静的天水池周围总是有些嘈杂的声音,若有若无,若隐若现。我迟迟不敢脱衣,虽然我知道洞中并无男子,整个山谷中也不会有男子出现,因为仲孙复正带着他的铁卫们守在天水谷惟一的出入口。不过入谷以后,我就没有见过仲孙复,因为他不能进来,小玲则偶尔会出去与他通个消息。
我心中有些忐忑不安,小玲催了我几下,我依旧没有宽衣。
果然,不一会儿,侍女青青匆匆跑了过来,见到我欲入池浸泡的样子,慌忙阻止我:“夫人,您不能再入天水池了……”
我愕然望着她:“为什么?”这段日子我已经和青青她们混的很熟了,所以讲话也不必有许多顾忌。
“啊呀!”青青惊道:“我以为已经有人通知夫人了……幸好谷主让我来这里再取水……夫人……今早天水池里的水有些异样……谷主一早取了水,正在检测……”
我更惊讶了,天水池周围虽然没有什么警戒,但是这里的侍女都知道平常人不能入池,只有喝了真巽圣药才能入池浸泡,所以侍女们没事很少在这里出现。水有异样?是什么情况呢?被人投毒?不太可能吧,我自我否定了我的猜测。天水谷根本没有外人可以进来,在谷里的人除了赫连谷主,我和小玲,就是那十来个白衣侍女。我与她们都接触过,个个纯真善良。她们自二三岁起就被赫连谷主及她的前任带到这里来,自此再也不能离开天水谷一步,直到老死。等她们年纪大了,就会被谷主委派从事其他工作,也不再着白衣,称白衣侍女了。而留下来的,基本是十几岁到三十岁之间。试想这么忠心耿耿的白衣侍女,怎么可能会去投毒天水池,况且这么做对她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但是今天谷中一定是遇到什么情况了,我现在才回想起来,我今天就没怎么见到平时一直闲来无事的白衣侍女们,青青还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往常她们一早就会来到我的住处,向我讨教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今天却是极为反常,为什么我现在才发现?看来我在这里安逸惯了,警觉性也随之降低许多。
我在这边胡思乱想着,小玲却已忍不住问青青了:“青青姐,谷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这……”青青犹豫了一下道:“谷里发现有生人的踪迹……”
“什么?”我与小玲皆大惊。
“夫人您还是回房吧……今天谷里的情况我一时间也说不清楚……”青青神色慌张,显然不愿意再与我们多说,舀了一竹筒圣水后转身又匆匆走了。
我想不出来,到底谷里会有什么人进入,又会有什么样变故发生,天水池里的水又有了什么异样?自从我遇劫以来,发生过太多的事情,而我也不再是一个不经人事的娇贵公主了,所以尽管知道谷中的确是发生了重大的事情,我也没有惊慌失措,只是略有疑虑着与小玲回到了听泉阁。
但是,事情的严重性可能是我始料未及的。
傍晚时分,赫连谷主居然亲自驾临我的听泉阁。她的脸色虽然镇定如常,但是眼中焦灼却隐现,她身后跟着的竟然是仲孙复。
“婉儿,你现在收拾一下东西,立刻跟仲孙将军离开此地……”赫连谷主语尚未毕,我和小玲皆已失色:“什么?”
“谷主,倒底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谷里发现了陌生人?为什么要我们匆忙离开这里,而且天色已黑……”我终于忍不住发问道。
“婉儿,我知道现在走的确不是最好的时候,但是……”赫连谷主犹豫了一下,才道:“非但你们要走,青青她们也要跟着你们一起走!仲孙将军,这连夜赶下雪山确实有些危险,但总比留在山谷安全……”
我更不解,却不敢打断赫连谷主的话头。
“今早我去天水池,本是取水制药,但是我发现池中水温骤然升高。我原以为是有人投毒,故拿了水去试验,怎料水中并无检测出有毒物成份。中午的时候,我又让青青去取水,发现水温比之清早温度更高……”赫连谷主说到这里,回头看看了仲孙复,他似乎有些惊恐。
我却是依然茫然。并没有人下毒,那就是说谷中不是出现了陌生人。天水池水温升高,可能不适宜于我继续水疗,但是为什么却要把我们赶下山去?
“刚才,我又去试水,果然温度比晌午更高了几分。这圣水是连地心的一股温泉,水温不断升高,说明地心温度在不断升高……如果地心温度再升高,雪山顶部大片大片的陈年积雪可能会融化,容易造成大规模的雪崩,天水谷只是众雪山中的一个小谷,地势相对来说较低,一个不好,也许会在瞬间就被大雪掩埋……”赫连谷主忧心重重道。
“天哪!”我惊得目瞪口呆。
仲孙复却道:“赫连谷主,如此说来,谷主与我们一起连夜走吧……”
“不行……这只是我的推测,情况可能没有我想象的坏……俊彦把婉儿托付给我,我不想让你们承担风险……以我的功力,就是真的发生雪崩的话,我走脱的几率也很高……”赫连谷主一昂首,断然决定留下。
“青青她们跟着我十几年,虽然武艺亦已精纯,但是终不黯人世。仲孙将军先将她们带离雪山区域。如果一周以后,山上平安无事,再让她们回来。但是,山谷一旦被埋,烦请将军带她们去投靠俊彦,我这里先谢过了……”赫连谷主肃容道。
“谷主太客气了,仲孙复必将不负所托……”仲孙复连忙恭身还礼……
于是,我们收拾了简单的行装,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只是裹上了保暖的貂皮披风,带了点简单的干粮,毕竟我们是在冰天雪地的夜晚下雪山逃命。赫连谷主为青青她们准备了几驾雪撬,我则仍和小玲坐着我们来时的马车。
青青她们显然并不理解赫连谷主让她们随我下山的意图,她们不认为会发生雪崩这种事情,总觉得赫连谷主有些小题大做,她们在这里生活了十几二十年了,一直是安然无事。说实话,这大晚上的下雪山,也是极其危险的事情,幸好现在时节已是立春过后,并不太下雪,山上的雪都是陈年积雪,因为温度的关系,几十年都不会融化。
仲孙复虽然有指引方向的罗盘,但是夜晚雪山的温度极低,能见度也差,只能靠着火把照亮前面的路。我们必须翻过一座雪山,才能走到山下的平原地带。山路崎岖难走,所以我们走得很慢。
走至半夜,已经是人困马乏,才刚行至半山腰。
我看看天色还好,漆黑中还有几颗星星在闪耀着,想必是赫连谷主多虑了,居然这种鬼时辰让我们下山。正想与仲孙复商量一下,是不是找个山洞休息一下,却见仲孙复已掀帘而起,我一喜,忙开口道:“仲孙将军,我们是不是找个山洞稍事休息一下,等天亮了再行……”我后面的话却被仲孙复凝重的眼神所吓倒,舌头打了几个转,终是说不出来,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仲孙复看了我一眼,断然否决了我的提议:“不行,婉儿夫人!我刚才伏地听音,这地底下隐隐有声,看来不是赫连谷主多虑,而是她低估了情况的严重性。我们现在不是要找地方休息,而是要加快行走的速度,夫人,你能骑马吗?我们弃车骑马,才能走得快一点,天亮前一定要下山。”自从我们来到天水谷以后,不知道为什么,仲孙复也学白衣侍女们,开始改口称我为夫人了。
“什么?真的会有雪崩?”我不能置信。赫连谷主让我们连夜下山,其实我心里面是一直打鼓的,总觉得她是不是太小心了,只是水温有些升高,难道就等不了一晚上吗?让我们天亮再走,路也好走一点。但是现在经仲孙复一说,我才明白赫连谷主那是不得已而为之。
仲孙复点了点头,眉头紧皱:“白衣侍女有武功傍身,行走速度会更快一些,我已让八个铁卫与她们一起先下山。我们在山下的禹王庙会合。夫人与小玲姑娘……”
我连忙道:“我和小玲都会骑马,我可以……”
仲孙复打断了我的话头,道:“夫人,现在是深夜,而且是下雪山,不是一般的骑术就可以了……如果夫人不介意,我与夫人共乘一骑……铁卫里董瑞骑术最高……让他与小玲姑娘一起……”
仲孙复虽在用商量的口吻对我说,但是我看得出来,似乎情势已经不容我多考虑了,不能因为我和小玲两个人,碍了大家的行程,于是,我点了点头。
仲孙复更是不再多话,将我扶出马车,来到他的马匹跟前,一手托我的腰,轻松将我扶上马,然后他也飞身上马,动作轻盈利落。
这边董瑞也已将小玲扶上马,透过火把微弱的光,我与小玲对视了一眼,对前途均忧心重重。
其余五骑铁卫则在前面举着火把开路,仲孙复一手轻揽住我的腰,一手牵着马缰,略一抖缰,便纵马急驰起来。
我在惯性驱使下,整个倒在了他的怀里,在这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他男性的气息瞬间温暖了我。我知道,仲孙复必是形势紧急,否则不会如此而为之。在木托草原上,他从来没有主动和我说过一句话,如果不是那次婚宴上他带头替我脱罪,我根本没可能注意到他。后来听小玲说,还是他把血淋淋的我送回王帐的。在天水谷的这二个多月,他也只是坚守在谷口,从来不逾越半步。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是沉稳而果断的,这也可能是轩辕俊彦放心把我交给他的原因之一吧。
这样骑马的速度比之上半夜行走快了很多了,但是山路颠簸,仲孙复紧紧搂着我,让我完全贴住他的胸。我有些紧张,除了轩辕俊彦,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男子如此有过如此亲昵的举动。而轩辕俊彦对我,也是时冷时热,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意愿,只是把我当作他的附属品,心情好的时候当我如珠如宝,有利益冲突时便翻脸无情。
所以被仲孙复这么拥住,与轩辕俊彦的拥抱,对我来说,感觉完全不同。那是一种毫无猥亵的呵护,在我心中,也燃起一丝敬意。
逃难关头,我还在那边胡思乱想着,似乎生与死于我意义都不甚大,拿眼偷瞧仲孙复,却发现他神情紧张,眉宇间凝着一股煞气,我还从来没有这么近的主动观察过一个男人。轩辕俊彦俊美而霸气,但是因为我第一次见他,就看见他眼中深深的仇恨,而我的亲人随从,全部被他所杀,所以我虽与他无数次肌肤相亲,却从没有感到与他亲密无间。在他面前,我只是一个没有尊严,没有人格的女奴而已。
但是仲孙复不同,他年龄似与轩辕俊彦相差不远,瘦削而刚毅的脸庞,棱角分明的薄唇,粗黑挺拨的浓眉,显得英气迫人。
如此纵马急驰了约有两三个时辰,我已经不太敢睁眼,因为盘旋的山路本已狭窄,又覆上积雪,一个不小心,可能会坠入深谷,我只能将生命完全交付于仲孙复了。
终于,天色开始蒙蒙亮,马速也逐渐趋于平稳,我心中一喜,耳边随即传来了仲孙复的轻语声:“夫人,我们快到山脚了,最多还有半个时辰,我们就可以到达安全的地方了。”
我听得出他的语音里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但是这种欢喜并没有持续多久,远处猛得暴发一阵巨响,随即我们也感受到了地动山摇。马儿惊嘶,原地乱转。
仲孙复勃然色变,大叫道:“雪崩了,大家化整为零,分散逃命,山下禹王庙会合……”
他的话音未落,山上因为地震滚落的积雪已经打落火把,突然刮起的暴风雪也旋转着呼啸而来,让人睁不开眼。我亦已看不清仲孙复的脸,更不要说看清路了,马儿在原地打转,大家再也分不清东南西北。
仲孙复一勒马缰,稳住了受了惊吓的马儿,辨了一下方向,继续往前走。幸好我们已经接近山脚,如果还在半山腰的话,一定早就被深埋雪底。但是雪崩的势头很猛烈,我只听得耳边飞沙走石隆隆作响……
仲孙复用袍子圈住我,尽量避免漫天飞驰的石块冰柱伤到我,但是他却无法顾及马匹。他的战马在经历了一个通宵的赶路,早已疲惫不堪,被一块急驶而来的坚冰击中臀部,顿时人仰马翻。仲孙复武艺果然高强,只见他抱着我,在半空中翻了一个筋斗,稳稳地落下雪地。那战马则躺在地上,引颈高嘶,怎么也爬不起来。
仲孙复已顾不得细察马匹,抱着我展开轻功,雪中狂奔,同时他还要集中精神,不断注意着周围呼啸而过的尖冰雪球。
我伏在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喘息声也越来越重。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的重量的话,以仲孙复的轻功,应该很快可以冲出雪崩的包围圈。但是,经过一个晚上的不眠不休急行,现在还要加速,连马儿都累趴下了,更何况是人?
我只觉得我周围灰蒙蒙的一片,根本看不清前方。我用手勾住仲孙复的脖子,希望借助我手的力量,来减轻的他的托力。但是仲孙复的脚步越来越滞,最后,他终于对我说:“婉儿夫人,我们已到达山脚下平原地带,但是还是没有走出雪崩的范围,我估计再走一里多地,就可以安全了。我抱着你可能……可能走不快……不如我背你吧?”
我当然没有异议,如果他说他要放下我,独自去逃生,我也决对不会反对。事实上,要他放开我,不要再管我了,这句话在我喉咙口回转多时,愣是说不出来,我怕我说出来,他反而更担忧我,为我而分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