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囚车(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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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从监仓到看守所大院共有七道门,这是我入狱后第二次被押到这里。和上次来听宣判不同,这次很突然,而且是在监狱最高警戒级别的深夜,这使我有些忐忑。

    我被押到大院的中央蹲下,两个武警围过来,麻利的把手脚铐换成三十公分的长链,难道要外出?我开始不安的猜测。

    身边陆续有人影蹲下,我不敢张望,怕后背招来黑胶棍的问候。监狱长用洪亮的嗓音在跟武警的头头汇报人数,我终于明白,我们这是要去劳改场。以后能看到太阳了!我有些感慨,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无奈。

    报话机传来出发的命令,二十几个囚犯排成一队,像鸭子般的被赶上密封的囚车。偌大的院子这时出奇的静,只有铁链摩擦的铿锵声。登上囚车,回头再看一眼夜幕下的看守所,只见四周尽是穿着囚衣的鬼影,他们默默的站在警戒线内,露出各不相同的表情,有羡慕的,有怨恨的,也有傻笑的……

    我知道这些都是历年来因各种原因死在看守所里的囚犯,可怜他们的鬼魂只能在高墙里游荡,连红色警戒线也不敢越过。是什么使他们被困在里面,而不能超生呢?莫非真是传说中的国徽、警徽有煞气?还是囚犯死后没有注销的编号?

    没有以往的警笛呼啸,囚车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颠簸,慢慢的停下来。这时一阵火车声由远而近,好像就在车窗外停下。押送武警迅速打开车门,我们又像鸭子般的被赶下来。

    跳下昏暗的囚车,面对四周刺眼的灯光一时有些不适应。不过我还是能认出,这到处布满荷枪实弹武警的地方,就是广州东火车站。那一年我怀揣着梦想来到广州,第一脚就是在这站台踏下的。如今却是带着锁链黯然离开,想起来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领队的警官快速清点人数,确认好身份之后再交给列车上的武警,一切都在利索的进行,就像黑社会交易。这时侯我听到是二十七人,也不知为什么,我牢牢的记住这个数字。

    登上列车的一刻,我忘了脚上戴着铁链,一下失去重心跌向车门。眼看头就要撞上了,突然后背的衣服一紧,有人硬生生的把我拉起。我惊魂未定的回过头来,救我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年轻人,他憨憨微笑,扬起下巴示意快走。

    (后来我知道他叫黑仔,当过兵,刚过完二十岁生日就因抢劫被判了个无期。这是我俩第一次碰面,当时并没有想到,我们的命运将从此缠绕在一起,这是后话。)

    列车厢也是密封的,顶上亮着一排橘红色的灯,照在晃动的人群身上,显得朦胧而诡异。车上早有一队先到的囚犯,我们二十七个人按照编号挤在车厢的最里处。这是一辆囚车专列,载的全是来自省内各个看守所的重犯,我是这么猜想的。

    不知用什么来形容列车启动时的心情,这一趟会去那呢?迎接我们的会是怎样的环境?那年那月才能重回故里?……

    “向西,估计是大茶岭农场,一千四百公里,兜个大圈要三四天才能到。”旁边有人慢悠悠的说。

    大茶岭!我泛起一阵寒意,这个听似美丽的名字其实是所有重刑犯的梦魔,就在云南西部的深山里,早在看守所就常听人讲起――宁可下地狱,不上大茶岭。

    “这应该是辆早就报废了的破车,车速六十都不到。”那人继续喃喃自语,我侧身向他望去。

    “看什么?不服气啊?判十年的也来凑热闹。”这人懒散的依在车身上,半眯着眼说。

    我有点惊讶,因为我既不认识他,这一路也没说过一句话,他怎么知道我的刑期是十年呢?

    “你衣服上的号码写着呢!第四、五两个编码就是你刑满的年份,你看看我们,都是两个零,知道什么意思吗?那是无期徒刑啊!”那人露出一脸不屑。

    “那你又怎么知道是去大茶岭啊?”我开始对他感兴趣了。

    “你有没有留意刚才接收咱们的武警?那模样一看就是少数民族,全都带着云贵口音,肯定是大茶岭的啦!”那人依然一副懒相,看我惊讶的样子,他又慢悠悠的说:“年轻人,要多用脑啊!你看这厚铁皮车厢,这破木椅,不都是七八十年代的?可能是为了保密押送,从废车厂临时调来的。这种旧车的车轮‘哐当’一下是三米左右,闭上眼就能算出它的时速……”

    (这个人叫胡永利,人称“狐狸”。给这个外号并不只是因为他的名字与狐狸谐音,而是他的聪明、狡猾不逊于狐狸。)

    列车摇摇晃晃向西驶去,单调而有节奏的哐哐声震得我心烦意乱,我举手想请求上厕所,“哗啦”一下四五支枪对准了我……经过申请、请示、批准,武警解开木椅上的扣子,把我押到车厢前面的厕所。

    “进去!给你三分钟时间。”武警面无表情的说,那口音真是云贵的。

    也许是为了便于监视,车厢里的厕所拆掉了门。我拖着脚链刚要迈进去,突然发现有个人在蹲在里面。他穿的既不是警服,也不是囚衣,而是老式的列车员制服,那是一种深蓝色的、早已绝迹的“工人装”。

    狭小的厕所根本容不下两个人,我后退一步,想等他出来先,谁知马上就被武警一下枪托打翻在地。

    “搞小动作啊?回车厢去。”武警大声喝叱。

    我忍痛爬起来,这一下正好打在我的下腹,肌肉的收缩使早已紧憋的小便不自觉流了出来。

    “里面有人啊!”我狠狠的回了一句,武警掐着我的脖子,使劲的往厕所推。“那有人啊?你说,在那?”话音未落,一脚把我踹回车厢。

    趴在脏兮兮的通道上,我惊惶的张望,想找出刚才蹲在厕所里的那个列车员。他好像凭空消失了,难道在这趟充满厌气的囚车专列上,也有鬼魂敢出没?

    回到车厢最里的位置,那位武警恼羞成怒的把我紧紧扣在木椅上,我内心把他全家的女性问候一万次。

    现在应该是凌晨一两点,同车的囚犯个个东倒西歪的打起呼噜,而我却毫无睡意,内心隐约有种不详的感觉。我自小就对鬼魂特别敏感,经常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这也许就是所谓的阴阳眼吧!

    此时我仿佛在等,等刚才厕所里出现的那个“列车员”。他肯定不是人,但他为什么被困在这废旧的车厢里呢?从他的着装来看,起码应该是三十几年前的人物,这么久还阴魂不散,想必也是个冤死鬼……

    我正想着,他真的来了,从前面的厕所里慢慢的走出来。

    车厢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阴森诡异的气息,我张大了嘴巴,目光不由自主的随着他移动。透过橘红色的灯光,隐隐约约能看出他是个消瘦的中年人,那长相实在令人不敢恭维,也许这是他死后的模样――额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挤压过,眉骨以上部位凹了一片,两边颧骨高高隆起,把一双泛白的眼挤成一条缝……

    他缓缓的、一步一步的顺着通道往里走,不时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目标。我的寒毛迅速竖起,刚才没拉干净的小便又流出来了。虽然押送的武警如“门神”般注视着车厢,可就是看不到这个恐怖幽魂。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