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水正在埋头写检讨书,并没有察觉天娣进来。
天娣主动叫了一声“有水”。
有水听见熟识的声音连忙抬起头。奇怪,他对着天娣不但没有一丝笑意,反而眼睛里面藏着火焰。天娣先是打了个寒噤,然后用一双痴情的眼睛凝视着有水。仔细看,他精神萎靡,脸色如同这间房屋般阴沉。眼珠内陷,两只本来如清澈深潭般的眼睛失去了往日洒脱的光泽,蒙罩上一层郁悒的云翳。
有水重新低下头拿起毛笔,这时,他感觉笔杆好像顷刻间变成了铁杆般沉重,久久没有写上一个字。
不过,虽然纸上没有留下墨迹,却见有几颗混浊的泪珠重重地滴落在鲜红的纸上。从有水眼眶滚出的泪水,天娣看得非常清楚,她以为有水会情不自禁的扑向自己,向自己倾诉内心的痛苦。然而,有水让天娣失望了,致使天娣含着晶莹的泪花,说:“有水,你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的说吧。”
有水没有动静。
“有水,你何必这样对待我呢?其实,我也活得好辛苦啊。”
有水仍然以冷淡面对。
“有水,你跟我说一句话好吗?”天娣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
有水瞟了她一眼。
“有水,我这次是专程来救你出去的,现在你可以获得自由了。”天娣凝视着有水提高了音量。
有水突然站立起来“哈哈”的笑个不停,“做人是你,做鬼也是你。”他恶狠狠的指着天娣的脸,说:“你快给我滚!”
“有水……”天娣的泪水簌簌而下。
“我不需要你怜悯,即使你像孟姜女哭长城,我也不会原谅你!”
“有水,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我是个穷人,我是个阶级敌人,只有你顾宗仁爱党爱国!有水像头狮子似的猛然怒吼起来。
“有水,他只能代表他,并不代表我。坦诚的说,时至今日你在我的心坎里一刻也没有消失过,要不,我就不会同顾宗仁大吵一场,要不,我就不会为你专程跑来公社。”天娣的双手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衫,显得非常激动,“有水,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难度你真的不知道我多么的爱您吗?”
“呸,你是个贱人!”有水一拳打在桌子上,以至桌子坍塌下来,“哼,你与顾宗仁同流合污,不分敌我,还不去死?你活在人间还有什么意思!”
“……”
民兵听见里面是一阵的嘈杂声,怕出事,急忙进去叫了天娣出来。
此时,天娣的脑海是一片惘然。她原本想在自己快要结束少女的前夜,让有水好像鱼儿般重回大海,快乐生活。她原本想好好与有水畅谈一番,亲热一番,那怕是从黑夜聊到东方旭日升起。她原本准备将自己的处女地愉悦地呈献给有水,以印证自己对他的真诚。
这时,黄九走了过来把天娣带到没人的地方,压低声音说他刚才偷听到一个电话,说顾宗仁来电吩咐明天下午等他回来才可以放人。
天娣一听,心里血液翻腾不止,想破口大骂顾宗仁不仁不义,但见黄九射过来的眼光暗示她要冷静,她这才强求自己装出一副笑容,显出若无其事。她称赞黄九是个好同志,是个好干部。说话时,她从挂包里拿出两瓶胃药。她说她明天早上要赶回县城,拜托黄九把这些胃药交给刘嫂,并代转问候老人家。
黄九本想跟天娣说些什么。可是,天娣不愿多说。她现时的内心如同喝了中药茶受尽了苦涩味的煎熬。她一歪头跑出了公社门口,禁不住放声大哭。她想起顾宗仁笑里藏刀,她想起有水用冷若冰霜的态度来对待自己,数落自己不应生存在这个社会空间,不由觉得自己此时已经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高佬标见天娣哭得如同山崩地裂,即从值班室走出来,“唉,哭是没用的,天娣无情地抛弃了他,他还那么坚强,算是不错的了。”
天娣一听,痛哭声更加强烈起来。
高佬标不知情,继续说:“嗨,天娣也是的,跟有水谈了那么多年却不要人家,偏要嫁给……如果我是天娣,宁愿跳落绥江河也不嫁这个衰仔。”
此时此刻,天娣的心脏仿佛被放落了油锅翻滚不止——痛苦在折磨着她,让她倏然感觉全身的热血冷却成了冰块。她心里明白,事到如今无论怎么去解释都无法弥补自己的过错,自己确确实实对不住有水。
此时此刻,她的精神空虚到了极点,那种生不做人,死不做鬼的潜意识已经在脑海里游荡……她走到一边没人的地方,拿出纸和笔,一边哭一边写。写完后,她捧着脸颊蹲了下来,泪水瞬间狂泻而出。
她把信交给高佬标,叫他转交给有水,然后精神恍惚地往绥江河堤走去。
她登上堤围的最高处,望着一波接一波向东远去的涛涛江水,望着一艘艘船只扬帆而去,遥望着远山绿色的桔林,她认真地梳理了一下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然后作了一个深呼吸:有水我去了。说着,“扑通”一声纵身跳入江中……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