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挂钟有节奏地“叮当、叮当”响了起来。
四下清脆的敲击声响过,刘嫂依然没有睡意,机械似的从左侧翻转到右侧,又从右侧翻转到左侧。她想起生产队一大片成熟的桔子被霜死,她想起到手的钞票转眼间化成白雪皑皑的雪片,她想起家里几日没米下锅……也许因为她过于忧伤,突然觉得胃部隐隐约约作痛,接着痛苦不迭,躺在床上辗转翻滚,哎哟个不停。
从刘嫂房间传出的声音,好似猫头鹰被猎枪击伤那阵发出的阵阵痛苦叫喊声,让人觉得凄婉、怜悯。而这种痛苦的声调犹如一枚针直刺有水的大脑神经,他快速起床披上单衣冲进妈的房间,大叫道,妈,你怎么了?他就只识得这么叫,他就只识得像一尊泥塑木雕矗立在床前。望着妈,他好像显得手足无措,甚至全身窜出了冷汗,似乎被妈的痛苦状惊呆了。
“有水,如果……妈……死了……”
有水的耳边猛然响起去年天娣带刘嫂上医院看病回到家说的话:你妈兼有心脏病,一定要带她去看医生。天娣的话好比一付灵丹妙药,使有水的脑袋勃然清醒过来。他于是把五个手指插进裤袋,可是,只摸出一张二分纸币。接着他去翻妈所有衣服的衫袋,找了好一阵,才从妈的衫袋找到三个五分硬币。他只好问妈有无钱。妈摇了摇头。见看医生不成,他突然想起妈的枕头边常常放有药油,在桌面或抽屉里放有胃药,于是努力地找。可是,全间屋都搜遍了,只有那几个空荡荡的瓶子。
他一脸沮丧的立在妈的跟前,两眼定了型,咬牙切齿的把一张纸币、三个硬币紧紧的捏在手心里,仿佛要将它们化成更多的钱币,仿佛……
无可奈何的他,软绵绵地倚靠在门槛上,不断用力攥自己的脑袋,他在埋怨自己无能,他在埋怨父亲和姐姐离家多年还不回来。倏然间,他冲出门外仰望着黑洞洞的天空呐喊:苍天呀,我们为什么这么穷啊!
“有水,你别再刺激我的心了。”在房间突然飘出了刘嫂软弱无力的声音。
他听见妈这么说,心中一抖,立刻退回到屋内,“妈,你好些了吗?”
“唉,如果天娣在我身边,我就……”
“妈,别提她了,我本来想背你去医院……”
“天娣不在,我们哪有钱去医院?”
有水哑言,低垂着脑袋蹲在门槛上,两只眼珠子却像猫眼般扫视着房屋里的一切。
有水居住的这间泥砖屋可以说是残旧不堪,至于建于什么年间也就不太清楚了。外墙已剥落了几寸泥土,露出了纵横交错的沟痕。内屋的地面全是用半截的石块铺设而成,高低不平,非常潮湿。经多年的行踏,地面痕迹斑斑。屋内除了有两个铁锅,几张不像样的木板凳之外,没有一件可值钱的东西。
他忽然想起昨天摘回来的几十斤桔子,灵机一动,向妈提出卖掉桔子,然后去看医生。
“卖不得,这些桔子是用来换公粮的。”刘嫂说话的声音就像棉花,软绵绵的。
“妈,天娣以前同我说过一定要带你去看医生。”有水无意中提起了天娣。
刘嫂听到天娣说过这些话,心情好似舒服了些,思考了一会,说等她明早去卖。
刘嫂不让儿子去是有原因的。在有水读初一那年的一天,她挑着一百多斤桔子进城去卖。刚行到狮村路口,她被一群戴红领巾的学生拦住了去路,要她停下来读什么语录。有一个臂上戴着个红袖章的女学生,看似是个队长,从远处看过来见是刘嫂,便跑过来以认真的口吻命令同伴放行。
刘嫂觉得面前这位队长有点面膳,但一时记不起在哪儿见过,只好躬身笑笑,以表谢意。
刘嫂前脚走,有水后脚踏来,扯住队长的衣衫问远去的那个妇女是否他老母。队长笑着反问道,那你还不去追?
有水二话没说,像箭一般朝村口飞跑过去。不一会儿,他追上了妈,并拦住了妈的去路。
刘嫂见是儿子,装作不明来意,问有水是不是不放妈走。
有水有点生气,目不转睛,“你为什么瞒着我偷偷到县城?”
刘嫂说:“你不是说学校要去游行宣传吗?”
“天娣同意我可以离队。”有水显得很认真。
“天娣是个什么人?是不是戴臂章的那个小姑娘?”
“她是我的班长,到过我们村。”
“噢,我想起来了,原来是她?”
“她是我的好同学。要不她怎会放你。”
刘嫂笑了笑,说:“人家对你妈这么好,你有没有叫她来吃桔子呀。”
“你别把话扯开,我要跟你去县城。”有水拉住妈的衣服说。
刘嫂抚摸着儿子刷子般的短头发,“路途太远,你受不了的。”
有水立住马步,挺起胸膛,“我不怕。”
刘嫂说:“你还小嘛。”
有水立即走上前靠到妈的面前,“你看,我已比你高出一截头了。再说,你认为我小,怎么还叫我去自留地做?”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