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他回来了没有?”
蒋勤勤从曹都大牢出来,就急急忙忙赶回蒋府,马车到了门口,日头早就已经落了,她走下车来,张口第一句话,就是问门房。
“回姐的话,宗主大人自从午出去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蒋勤勤满脸失望,若有所思的吩咐道:“如果我爹回来,就告诉他,说我有急事,让他一回来就去找我。”
“是,姐放心。”
蒋勤勤长叹一口气,抬脚进门,前脚刚落地,自己院里的婢女就迎面跑了过来,一边擦汗一边喊道:“姐姐,您可算回来了”
“又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婢女跑到跟前,按着自己剧烈起伏的胸口,断断续续的回禀道:“您,您前脚走,霍,霍,家老爷爷后脚就来了,都,都等您整整一下午了周姐,一直陪着呢。”
眨眨眼睛,蒋勤勤心口再度揪紧。
上午在聚贤楼与霍爷爷分手,午霍爷爷就登门造访,肯定就是为了霍蒙的事情,可是眼下,她半个办法也没有想出来,这可怎么向他老人家交代?
“赶快带路吧,让老人家等久了,是我失礼。”
蒋勤勤较快脚步,赶往周溪的院子,不管怎么说,她毕竟去了一趟大牢,虽然徒劳无功,却也该让溪和霍爷爷知道,霍蒙现在安然无恙。
“琴姐姐,蒙蒙哥,他,他还好吗?”
婢女才一推开门,周溪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一把抓住蒋勤勤的双手,亮晶晶的泪珠正在眼圈里打转,一旁正襟危坐的霍老爷子也赶紧放下烟袋,站起身来,满脸的期待。
蒋勤勤一见这阵势,便知道,她们已经知道自己去探监的事情了。
“勤勤见过霍爷爷。”
一见蒋勤勤躬身施礼,霍老爷子赶紧还礼道:“哪里哪里,我老头子不请自来,多有打扰了。”
“霍爷爷这是说的哪里话啊?勤勤还希望您没事就常来坐坐呢。溪妹妹来,咱们坐下说。”
蒋勤勤轻轻擦掉周溪眼角的泪水,拉着她各自坐下,又挥手屏退了婢女关上了门,才对着急不可耐的霍老爷子和周溪,微微一笑。
“霍爷爷,溪妹妹,你们放心,师兄他很好,下午我们见了面,他从头到脚没有受半点伤,情绪也很好,还特意叮嘱我转告你们二人,让你们不要为他担心,他没事,过不了多久,就能出来了。对了,大牢里上上下下,我都打点过了,绝对不会让师兄受半点委屈的……”
“真的?琴姐姐,蒙哥哥很快就能出来了吗?可是,他……”
周溪原本只是个单纯的丫头,心里根本装不住事儿,也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一时间满心满脑子都是关于霍蒙的生死安危,倒是忘记了感谢蒋勤勤的一片苦心。
可是霍老爷子聪明一世,又怎么能像她那般关心则乱?
强自压下心盘亘的无数疑问,霍老爷子谨慎的收起烟袋,再度站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对着蒋勤勤深施一礼,蒋勤勤也赶紧起身,连连安抚:“霍爷爷,您这是干什么?勤勤身为晚辈,哪能受您如此大礼?您这不是折杀了勤勤吗?”
霍老爷子摇摇头。
“不不,这一礼,蒋姐当之无愧,我是替我那个不省心的孙子谢你的,你受得起,受得起。”
“霍爷爷……”
霍老爷子一摆手,止住了蒋勤勤的话,作揖到底,然后才站直身子,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药王村在曹都里无亲无故无门无路,要不是有蒋姐你这位贵人相助,我们怕是连那个臭子在大牢里的死活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得知他平安无事的消息?”
“霍爷爷您坐,我们坐下说。”
霍老爷子点点头,只在椅子上搭了半边屁股,目光殷殷的看着蒋勤勤继续说道:“蒋姐,老头子我虽是一介山野村夫,可是眼不瞎耳不聋,初来曹都,便知道蒋姐和令尊那都是在曹都里手眼通天的大人物,我们霍家那个臭子,也不知道是几世修来的好福气,得到你和令尊的垂青,老头子我也替他高兴……”
说到此处,霍老爷子有意无意的转开了一下视线,蒋勤勤微微低头,脸色泛红。
周溪坐在对面,将蒋勤勤的表现看在眼里,也不觉有些尴尬,可这个关键的时候,霍老爷子提到如此敏感的话题,她再怎么心乱,也能猜出霍老爷子的用意,自己不便插话,只能配合着低下了头,免得蒋勤勤不好意思。
霍老爷子瞥了一眼,对周溪的懂事很满意,这个时候,你当媳妇的就要为霍蒙着想,别说这蒋姐和霍蒙有这么一层暧昧的关系,就算是没有,也要让她有。
在他看来,放眼整个曹都,能真心真意帮助霍蒙度过此劫的,除了这个蒋家姐,就再没有别人了。
“蒋姐,我们乡下人说话直,你多见谅。溪啊,是我看着她长大的,这孩子善良乖巧,又有容人之量,对我这个老头子的话又听得进去,所以,有些事,我这个老头子还做得了主。”
霍老爷子话说三分,意思却已经到了,点着烛火的厅堂里,随着他声音的消失,也安静了下来,两个女子都低着头,不言不语。
其实,早在霍老爷子开口之前,蒋勤勤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个局面,她和霍蒙的关系,说白了,也就只差那一层窗户纸……
而老爷子,今夜便是来做这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她现在不出声,不是因为霍老爷子想出这个办法来求她出手救人,有点那个,而是在前后思量着,怎么给霍老爷子一个满意的交代。
霍蒙她是见到了,她爹也说让她不要再操心了,可是知道现在,她手里还是半点凭借都没有,而霍老爷子却已经做出了这番保证,这让她一个做晚辈的怎么好意思呢?
看了看蒋勤勤盯着自己面前茶碗出神的模样,霍老爷子摸了摸自己的烟袋,从怀掏出一块用鲜红色绸子包裹的东西。
“这是蒙蒙奶奶生前留下来的红玉镯子,说是要留给孙媳妇的,当时就连蒙蒙的娘进门,我都没舍得给……现在,为了感谢蒋姐对我们家蒙蒙的照顾,就把这个当做谢礼吧,呃,乡下人的东西,不值什么钱,希望蒋姐别笑话。”
霍老爷子说着就站了起来,蒋勤勤也噌得一下站起来,看看霍老爷子手的红绸子,又看看一旁同样起身的周溪,脸上为难极了。
“霍爷爷,这份礼太贵重了,勤勤可不能收。”
蒋勤勤这话一半说给霍老爷子听,一半说给周溪听,毕竟人家是明媒正聘的霍家媳妇,真有这种传家宝也是应该交到人家的手里。
“蒋姐,莫不是嫌弃我这礼太轻?那,就让蒙蒙出来的时候,再专门给你订制一份吧。”
霍老爷子说着就掂量了一下红玉镯子,脸色很是不好,仿佛有点觉得丢了脸面,蒋勤勤见状,心知这是霍老爷子在用激将法,她是不接招也得接招。
只有收了这个东西,霍老爷子才能想象她会不遗余力的去救霍蒙。
“霍爷爷,勤勤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既然您已经把话说到这儿了,那勤勤就厚颜先收下这份厚礼,暂时保管,等到师兄回来的时候,勤勤定当原样奉还。”
这最后一句话,蒋勤勤是对着周溪说的,周溪瞥了一眼镯子,却是勉强一笑,没有说什么,霍老爷子倒是哈哈一笑,直接将镯子递到了蒋勤勤的手里,接过了话茬。
“好好,到时候你们想怎么办,都随你,老头子我绝对没有意见……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周溪闻言也再度抬起头,咬着嘴唇看向蒋勤勤,她知道爷爷能做的已经做了,现在就等蒋勤勤的一句话。
“霍爷爷,说句实话,我也不敢保证什么,不过,我爹说了,这件事他管定了,绝对不会让霍蒙掉一块肉,所以,我们就再耐心的等等吧,也许……也许,明天就有答案了。”
“明天?”
“明天”
霍老爷子和周溪同时开口,两个人的语气却是大不相同,霍老爷子人过半百,心里要比周溪有数的多,这么大的乱子,又岂是一天一时就能解决的?
蒋勤勤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就邀请霍老爷子住下来等消息,霍老爷子关心霍蒙的安危,客气了一下,也没有推辞。
等到蒋勤勤离开,霍老爷子又点上了烟袋,眼睛盯着那星星点点的火,对周溪语重心长的说道:“溪啊,你受委屈了,你不要怪爷爷,爷爷这也是没有办法,都是为了蒙蒙啊……不过,你放心,只要有爷爷在一天,你就还是我们霍家的长媳妇”
周溪猛地抬起头来,两行泪水缓缓流下。
“爷爷,只要蒙蒙哥能平安无事,我什么都愿意……爷爷,明天,蒙蒙哥真的能回来吗?”
“回来?”
霍老爷子一连嘬了三次口烟,才摇摇头说道:“怕是不可能了,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
蒋勤勤回到房里,见蒋天正还没有回来,就立刻派人去人境庐找,结果回来的人没找到蒋天正,却是带来另一个消息。
人境庐来去了一位叫做杜鹃的姑娘,据说是带着霍蒙的亲笔书信去投奔人境庐的,霍蒙信上说,在他的事情没有了解之前,就让杜鹃住在人境庐。
回想到白天在囚车后面跟着的女孩,蒋勤勤便将之对上了号,心不禁埋怨霍蒙,下午见面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对她提及此事……不过,与眼前的事情比起来,这个杜鹃是什么来历微不足道,她也没有闲心去理会。
望着天上那轮明亮的弯月,蒋勤勤紧攥着红玉镯子,喃喃自语:“爹,这个节骨眼上,您到哪儿去了?”
※※※
月至天,陈府正院书房里还亮着烛火。
“老爷,三姐已经在书房外站了两个时辰了。”
听了仆从的回报,陈道之放下手的书,靠在椅背上淡淡的说了句,“让她进来吧。”
“月华见过爹爹。”
陈道之眯着眼睛,瞥了一眼陈月华走路时的别扭模样,叹着气说道:“坐吧。”
“女儿不坐。”
陈月华一改往日对陈道之的恭顺,有些倔强的站在宽大的书案前,摇曳的烛火映照着她那张略显憔悴苍白的面容。
“不坐,那就站着说吧。”
陈道之心疼之余,口气里多了一分怒气。
“爹,您一定要将霍蒙置于死地吗?就连半点转机都没有?如果霍蒙肯为我们所用,您能不能……”
“哼你有本事让他回心转意弃暗投明吗?如果有,今天他也不会是蒋天正的女婿了?”
此言一出,陈月华当下哑然,美目流转,里面一片黯然。
父女二人,半响无语。
“唉——”
陈道之长叹一声打破了宁静,绕过书案,拉住陈月华的手,来到了书房的窗边,手指莲花池问道:“月华啊,你看见那轮明月了吗?”
平静无波的莲花池面上,皎皎明月掩映在错落的莲叶之,似真似幻,仿佛唾手可得,又好像永远无法触及。
陈月华痴痴的望着,一时间没有答话。
“噗通”
陈道之不知将何物抛了出去,立刻打破了莲花池面的平静,粼粼水波荡漾开来,银盘一样的月亮顿时化为虚影。
陈月华猛地惊醒过来,瞪大了眼睛,双手死死的抓住了窗棂。
“霍蒙与你而言,不过就是镜花水月,曹侯动动手指,他便会支离破碎……与其想着如何留住那轮虚无的明月,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经营这一池莲花,醒醒吧。”
陈道之明明说得和风细雨,可是在陈月华听来,却是如二月寒风一般刺骨,她突然拉住了陈道之的衣袖,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良久之后,陈月华慢慢松开手指,最后望了一眼莲花池上刚刚形成的圆月,转身走向了门口。
“你要记住,你姓陈,你叫陈月华,你父亲是陈上卿,他辅佐的是曹侯。”
“是曹侯,也只能是曹侯。”
陈月华停止了脚步,却没有回头,
“月华这就去睡一觉,明天梦醒了,就继续去养荷花。”
“去吧。”
待得陈月华头也不回的离开,陈道之负手站在窗前,喃喃自语:“月华,不要怪爹,这就是霍蒙的命,也是你的命”
※※※
曹都城南,深夜。
这里本是那些家底殷实的家户居住的地方,虽然宅邸院落比不上其他的地方宽敞气派,却也都是几进几出的独门独院,贵在清净宜人。
可是久居在城南的人都知道,这里有一条无人深巷。
听老辈人讲,起初这里也和别处一样住满了人家,只是后来突然搬来一家人,买下了四套前后相连的宅院,这家人口不少,却总是来去匆匆,跟谁都不打交道,而且那些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子莫名的杀气,只看一眼,就能把巷子里的人吓得打寒颤,夜里偶尔还能听到有些奇怪的动静从那片宅院里传出来,街坊四邻无不害怕,几十年下来,周围的人竟是无一例外的纷纷搬走……
如今,整条巷子里就只剩下了当年搬来的那一户人家。
眼下,明月高悬,在幽深的巷子里投下青白的光影,隐隐可以看见巷子里有一户人家的门廊上挂着灯笼,可是那灯笼却是灭着的,没有半点光亮。
“噌、噌、噌、噌、噌。”
一连五道黑影掠过巷子口,在青白的地面上划过一闪即逝的线,度之快,甚至让人以为根本就是一个影子,或者说,只是眼花罢了。
今夜本无风,可是挂在门廊上的四盏灯笼却突然不约而同的向一侧摆去,好像被一阵风吹动了似的,紧接着又诡异的回归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了。
虽然这一切是无声无息的生,又无声无息的结束,可依旧惊动了守在门里的四个人,他们极为默契的互看一眼,几乎是不假思索的朝四个方向冲了过去,反应之快动作之急,令人嗔目结舌,俨然如传说的夜游鬼魅。
突然个俯身猛冲的人毫无预兆的刹住了身形,那感觉就好像时间静止了一般,可也仅仅静止了那么一下,时间就又重新开始了流动,那四个人僵直的身体也瞬间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
四颗头颅齐齐落地,一腔热血喷薄而出,将月光染上了浓重的血色。
“嘭”
一俱无头尸体在倒地之前突然爆裂,沉闷的响声就此撕破了夜的寂静,漆黑的宅院不安的躁动了起来。
这是一种用自爆报警的方式,放眼整个曹都,只有曹侯的血卫们才在一出生就服下这种可以引爆身体的药物。
即便人头落地,身体依然能报警,血卫果然不是浪得虚名之辈……不过,就在近三百血卫以不可思议的度凭空出现的时候,宽敞的院落央早已经站定了五个挺拔的身影。
这五人,两人赤手空拳,两人持剑,还有一人左手拖着一根长长的马鞭,马鞭周围便是四俱无头尸体。
血卫们看看尸体,又看看马鞭,一张张冷峻严酷的面容上都是前所未有的惊骇之色。
很显然,此人用一马鞭取下了四颗人头,这可不是普通的人头,是四名堂堂血卫的人头
而那五个人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被四人围在间的那一位更是在无声轻笑。
“杀”
血卫为的一人几乎是咬着牙吐出了这个字,身为血卫,他们从不说这个“杀”字,他们只用做的,可是见到此番情景,他便知道,今夜如果不杀掉这五个人,他们世世代代用热血捍卫的血卫之名便要从此蒙羞。
他一声令下,周遭顿时寒光四射,三百比五,这简直就是一场毫无悬念的虐杀……
就在“虐杀”两个字刚刚从他心头跳出来的时候,他看见了一片喷涌的热血,这股热血就近在他眼前,腥味钻进鼻孔,那么熟悉……是谁的血?
突然,他用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瞳孔瞬间放大,面容极度扭曲,甚至没来得及出任何声音,便仰面栽倒了下去。
至死,他才看到刚刚那个笑着的人,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将自己杀死的?
“砰。”
“砰、砰、砰……”
就在血卫领的尸体栽倒的同时,周遭已经倒下了一片,紧接着又一片,血卫们就这样无声的死去,沉重的倒地,滚烫的血铺满青白的地面。
2佰血卫,一百血卫,五十血卫……当五个血卫对五个黑衣人对峙的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唰——”
一道剑光如银蛇般在五个血卫的颈项上游走了一圈,带走一片血痕,留下五俱尸体。
漆黑的院落里再度恢复了宁静,五个人依旧如之前那般站在央下铺满了错落交叠的尸体。
三百血卫,无一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