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毛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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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德威知道李嗣昭在跟他抢徒弟,心中老大不满意。周德威是读圣贤书长大的,门阀之见根深蒂固,那安雁北既然拜了自己为师,就不应该又去给李嗣昭当徒弟,按他的脾气,就该把安雁北逐出师门。可是,安雁北对李嗣昭并没有正式行拜师礼,反而对周德威行了拜师大礼,天下人皆知。周德威无奈,只得承认这个既成事实,见了李嗣昭,气不打一处来。

    “李叫花子,我警告你,不要把雁北带坏了。”周德威被李嗣昭说得有些挂不住了,沉声说道。

    “两位将军,两位将军,今天是大喜之日,切不可失了和气。”孔谦见两个人要掐起来,急忙在一旁劝道。

    “你是哪根葱,轮得到你说话!”李嗣昭一见孔谦,更是来气。孔谦在太原城里搜刮民财,搞得百姓怨声载道,李嗣昭对他极为不满,可晋王护着他,李嗣昭也无可奈何,见孔谦送上门来,顺势嚷上一嗓子。

    孔谦挨了骂,不敢和李嗣昭正面冲突,一抖官服,对周德威说道:“周将军鞍马劳顿了。”

    周德威假装没听见,和张承业喧寒起来,把个孔谦凉在了当场。

    孔谦气得脸色发绿,暗暗咬牙切齿。

    倒是晋王李存勖发现了孔谦的尴尬,说道:“本王这次扫灭幽州,全靠孔谦供应钱粮,保障前方,是为首功,本王封你为丰财瞻国功臣。”

    “谢大王。”孔谦跪地磕头。

    “你们怎么不向孔大人道贺?”李存勖冷冷地扫向张承业、周德威、李嗣昭,以及身后的文武百官。

    张承业、周德威、李嗣昭三人无奈,只得对着孔谦躬身说道:“恭贺孔大人。”

    孔谦急忙还礼,心里却是一阵冷笑。

    文武百官行礼已毕,退向道路两侧。

    安雁北挨了怀袖一耳光,呆呆地看着怀袖进了王室成员的队伍里,脑子发懵。按安雁北的脾气,当众挨上这样一个耳光,哪里肯善罢甘休,总要想个法子赚回来,这小子鬼主意多,常常把人整得下不来台,可现在的安雁北望着怀袖罗裙飘飘的背影,脑瓜里却是一片空白,连晋王驾到都没注意到。

    安雁北的目光跟着怀袖,到了王室成员的最前面,那里,站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女人身边。安雁北的眼睛瞪大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神女!

    那女子头挽高髻,斜戴金锦浑托帽,戴银钗,面如桃花,肩披般臂,颈项前胸微露,肌肤洁白如玉,一身五彩艳丽的裙子,从半胸拖到地面,那裙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如同一条色彩变幻的溪流,随着女子身体的移动,发出夺目的波光艳影,晃得安雁北眼睛发花。

    安雁北小小年纪,并不不懂得如何欣赏美女,他只是出于一种懵懵懂懂的本能,呆愣愣地盯着那女子,那女子身上的罗裙实在太好看了。安雁北的印象中,就是过年时的烟花爆竹,也没有那样绚丽的色彩。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李存勖的夫人,李继岌和怀袖的生母刘婵,人称刘夫人。

    刘婵向着道路中间大步而来的李存勖盈盈下拜,一时间,那五彩罗裙如一道鲜花瀑布,倾泻而下,又如同一只凤凰,展翅欲飞。安雁北被那千姿百态的色彩晃得晕乎乎的。

    刘婵身上的罗裙,其实应该叫毛裙,价值上千缗。一千缗相当于一个中等县一年的赋税。而价值都还是次要的,问题是有钱也买不到,还得有权。这毛裙是取百鸟羽毛,经宫廷尚房织女之手编织而成。要织成这样一条毛裙,首先要取南方丛林中的珍禽,选其色彩最为鲜艳的羽毛,一只珍禽身上,能入选的羽毛往往只得一两支,而大部分的寻常鸟类,则根本不在筛选范围内,一条毛裙用的羽毛,要捕获上千只珍禽才能凑齐,一方一地的飞禽无论从数量还是品种上,都无法满足一条毛裙所需的材料。因此,只有一统天下的君王,才能在四海之内广泛征集珍禽,凑足一条毛裙所需的材料。当年,只有唐中宗的爱女安乐公主有一条这样的毛裙,五彩斑斓,正看是一种色彩,倒看又是另一番色彩,更绝的是,毛裙在白天和夜晚的色泽完全不同,百鸟的形状,都呈现在裙子上。当年,因为安乐公主带头,有点权势的官宦人家妇女争相仿制,她们当然不可能获得那么多珍禽的羽毛,所织的裙子与安乐公主的毛裙相比,大大逊色,但就是这样,也几乎把南方的珍禽绝了种。

    刘婵身上穿着的,就是一条仿制品,尽管如此,也已经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了。

    刘婵拜倒在地,随着彩裙的波光艳影,娇声说道:“臣妾恭迎大王。”声音婉转动听,如夜莺啼鸣。怀袖和众王室成员跟着刘婵,纷纷跪地。

    李存勖站在道路中央,呆了半晌,沉声说道:“你从哪里搞来这样一条毛裙?”李存勖熟读诗书,虽然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裙子,可从那色泽上,也知道这是一条毛裙,他更知道,这样一条毛裙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民脂民膏!

    “大王,是租庸使孔大人进献的。”刘婵张开朱唇,软软地说道。

    李存勖回头看了看孔谦,孔谦慌忙低下头:“微臣为夫人略表孝心。”李存勖没有看见孔谦的脸,却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得意。

    李存勖面色沉郁。李存勖戎马生涯已经六年了,六年来,他几乎没有解过甲衣,和他的将士们,吃羊肉盖牛皮,餐风露宿血雨腥风。吟诗作赋的日子离他很远了,歌宴对酒的日子离他很远了。绮丽的丝绸,婉约的歌舞,就好像是前生的事,遥远而陌生。如今,他看见了刘婵那一身万紫千红,仿佛又看见了烛影摇红的宫廷,醉生梦死的王宫。那些东西,本来属于他,而被他遗忘了。

    “孔大人,你是想让我当朱友圭吗?”李存勖冷冷说道。朱友圭自从当上了皇帝,荒*无度,大大超过了乃父,整日在皇宫里莺歌燕舞沉迷酒色,根本就不理朝政。天下人都知道,朱友圭的皇位坐不了多久了。

    正在洋洋得意的孔谦顿时冷汗淋漓,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微,微臣不,不敢。”孔谦是文吏出身,本来是伶牙俐齿,可李存勖这句话太重了,太出人意外了,吓得他一句囫囵话也说不清楚。

    刘婵也是脸色一沉,本来就是洁白无暇的面孔,变得毫无血色,呆呆地看着李存勖,脸上温怒。一时间,晋阳宫前鸦雀无声。

    “刮地三尺,连鸟屁股上的毛都要拔!”李嗣昭嘟囔着,声音很小,可周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人群中响起窃笑声。

    刘婵狠狠瞪了李嗣昭一眼,李嗣昭慌忙低下了头。

    孔谦跪在地上,听见了李嗣昭的嘲骂,也不敢回言,只得求救地看看张承业和周德威。而两个老臣却把脸扭向一边,装作什么也没看见。

    孔谦下不了台,李存勖也下不了台了。

    就在刚才,他还亲口封孔谦为“丰财瞻国功臣”,而一眨眼的功夫,这个功臣就成了搜刮民脂民膏的奸臣,而且,搜刮的证据正穿在自己的夫人身上,大白于天下,文武百官黎民百姓都看得清清楚楚。

    李存勖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夫人刘婵,刘婵的脸扭向一边,一脸的怒气。李存勖心头懊悔,不该一时冲动不顾后果冒出那么一句话。那刘婵不是一般逆来顺受的女子,不仅美若天仙,而且性格刚强,极有主见。李存勖在前方征战,刘婵坐镇晋阳宫,不仅把个后宫治理得井井有条,而且,把那些晋军将领的家眷也管得服服帖帖。李存勖不在太原的时候,刘婵就是代理晋王,凡事虽然不直接出面,却能够调兵遣将委任官吏,事无巨细,总要插上一手。在晋军中,众将一怕晋王,二怕刘夫人。就连李存勖自己,也怕她三分。现在,李存勖当着众人的面让刘婵下不了台,她如何不恼?

    现在,众人都眼睁睁看着孔谦,其实,那是眼睁睁看着他晋王李存勖和夫人刘婵。

    说心里话,李存勖不愿意治孔谦的罪。他封孔谦为丰财瞻国功臣,孔谦也是受之无愧。这几年来,河东府库富足,兵精粮足,晋军四处出击,钱粮供应从未中断,晋军的节节胜利,都要归功于与孔谦的聚敛之能事。李存勖知道,孔谦在太原的所作所为,百姓怨声载道,群臣义愤填膺,可是,如果没有孔谦,谁也没有那聚财的能耐。六年前,刚刚继位的李存勖,还只是想着如何保住河东,守住父王留下的家业。而如今的李存勖,已经有了一个更为宏大的目标,他的视线,早已经超越了河东,甚至超越了黄河,放眼辽阔的华夏腹地。为实现这样的目标,他需要孔谦。

    “晋王,恕微臣直言,晋王错怪孔大人了。”

    李存勖抬眼望去,说话之人身高七尺,面容俊秀,头戴璞头,身着胡服,脚踏黑皮毡靴,俯身跪地,却是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

    “郭指挥请说。”李存勖口气和蔼。

    这郭从谦与李存勖的关系可不一般。李克用在世的时候,李存勖喜好歌舞辞赋,身边总有一些优伶,陪着他唱和应酬。郭从谦就是一名优伶,生的一副好嗓子,歌声婉转动听,演技高超,又能言善辩,善解人意,深得李存勖喜爱,引为知己,虽为主臣,其实是兄弟。李存勖继晋王位后,专事武功,很少唱筹,这郭从谦与别的优伶不一样,能歌也能武,弃歌从戎,跟着李存勖南征北战,倒也立下不少战功。因为他是李存勖的心腹之人,李存勖就任命他为亲军从马直指挥使,跟随李存勖左右。从马直是继银枪都之后,李存勖新建的近卫军,其地位在银枪都之下,在其他诸军之上,指挥使的品位不高,但举足轻重。所以,郭从谦说话,李存勖的态度很是亲近。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