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4章 玉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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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武成殿中安排好刘鄩的事,朱全忠已经拿定了主意。

    朱全忠绝不是鼠目寸光的武夫,二十出头便在砀山从军,南下淮南,北上河朔、西征岐山、东战山东,数十年拼杀,从一个士卒到如今做到了皇帝,他靠的是别人所没有远见和狡诈。而最让他得意的,不是无数的胜仗,而是他的知人善任,也包括他的猜忌。他可以从万军之中发现一个人,不拘一格,立即授以大命,可当他发现这个人有丝毫异心的苗头,也会当机立断,予以严厉的制裁。他所任用的敬翔、李振、刘知俊、康怀贞、杨师厚等等一大批文臣武将,几乎都没有什么显赫的家族背景,开始的时候,也只是芸芸众生中毫不起眼的小人物。可是,朱全忠发现了他们,任用了他们,实践证明,这些人都成为了独当一面的封疆大吏,为朱梁的江山立下汗马功劳,令其他诸侯称羡不已。

    然而,他最为得意的,是发现了刘鄩,这个人曾经一个奴仆。事实上,朱全忠不仅没有因为刘鄩的出身而丝毫轻看了他,相反,刘鄩的奴仆身份反而让朱全忠倍感亲切,因为他自己也曾卖身为奴。刘鄩的主人也是一个人才,如果不是因为有了刘鄩,朱全忠打算继续容忍他。可是当他发现,那个人才背后,竟然还有个能够经纬天地的刘鄩,他就不重要了。于是,朱全忠痛下杀手,铲除了他,只为,能够得到刘鄩。朱全忠做得很好很巧妙,使得刘鄩不恨他。

    朱全忠不指望刘鄩能够辅佐他,以他的自负,不相信这个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够击败自己。他为刘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年之后,为自己那些猪狗不如的儿子们准备的。他的儿子没有一人是李存勖的对手,但是,刘鄩可以做到,刘鄩是人中龙凤,却又淡薄功名,这正是他所需要的人才。所以,他可以容忍刘鄩的一切。

    而如今,该到用上刘鄩的时候了,他相信水到渠成,刘鄩必然出山。

    现在,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新皇帝人选。这个人不需要太多的才能,只需要能够足够的度量,容得下刘鄩。而他的儿子们中间,有这么一个人,而且,只有这一个人。虽然,这个人并不是自己的亲身儿子。

    但是,朱全忠别无选择。

    如果不选择这个义子,大梁将随着朱全忠的落气而土崩瓦解,朱全忠自己,将免不了鞭尸,他的子孙后代,将被屠戮殆尽。将要死去的朱全忠能看到这一天,可是,他的儿子们却看不到,这是多么滑稽而痛心的事啊。

    朱全忠捧出了那个金黄色的锦包,喘着粗气。而王氏和张氏却几乎没了呼吸。

    她们都知道锦包里面是什么!

    那个锦包被递到了王氏面前。

    “马上出宫,去东都,招友文星夜前来。”朱全忠断断续续说完这几句话,身体瘫了下去,又是一阵剧咳。

    这一次,却没有人替他捶背了。

    王氏接过锦包,匆匆出了寝宫,一转眼没了踪影。

    而张氏却呆立在了病榻旁,如同掉进了冰窟。

    “你也出去,”朱全忠喘着气说道:“命友圭为莱州刺史,立即动身赴任。”

    张氏面无表情,冷冷地点了点头,头也不回地出了寝宫。

    寝宫里寒气森森,一阵风过,那碗口粗的红烛烛芯,晃荡起来,火苗有气无力。

    ……

    亥时,洛阳宫城北,曜仪城,左龙虎军营地。

    打更守夜的更鼓声,在清凉的月夜里,时断时续,除此之外,只有望竿上的旗幡发出的隐隐招展声。

    羊马城口,几盏灯笼发出幽幽的光亮,灯下,游走着三四个手持长枪的哨兵,吊桥悬在半空中,桥下是三丈宽的壕沟。

    自从朱梁建国,曜仪城就成为近卫军龙虎军的驻地,里面有五千装备一流的兵将,这些兵将虽然久经战阵,但自从成了近卫军,已经几年没真正打过仗了。他们的任务是拱卫京师,而现在的京师,随着大梁疆土的延伸,已经远离大梁的边境,远离烽火硝烟的战场。所以,龙虎军的将士们,似乎已经遗忘了金戈铁马战鼓胡笛。他们在洛阳城里娶妻生子,靠着比其他诸军高出数倍的饷银,过着轻松悠闲的小康日子。当然,点卯集训还是必不可少的,只是,大家对这种点卯都有了各自的应对之法,只要有人应声,人在不在倒不重要。

    哨兵们抱着长枪,懒洋洋地靠在吊桥边。壕沟对面,闪着一星火光,哨兵吆喝起来:“妈的,不知道这是兵营吗?滚远点。”

    这附近总有些不知好歹的老百姓,蒙头蒙脑闯到曜仪城下,按大梁律,百姓无端进入兵营二十步内,格杀勿论。前些年,龙虎军倒也杀过不少不长眼睛的百姓,只是到了现在,这些龙虎军将士大多成了当地人的女婿,这禁令倒也不再那么严格,有人过了禁区,叫骂几声,懂事的立马逃开,兵丁们倒也不再穷追猛打。

    可是,那一星火光并没有逃开,而是定在了吊桥对面的壕沟边,对哨兵的喝斥充耳不闻。

    “你他妈的不想要命了吗!”哨兵舞了舞手里的长枪,骂了起来。

    “放下吊桥,我要见你们统军!”对面的火光下,传出一个尖锐的声音。

    “你他妈的……。”哨兵骂声未绝,后背被人砸了一拳,身体一个前冲,差点跪倒在地。回头一看,却是队长。

    “妈的,你小子真他妈的不长眼!”队长低声骂道。

    哨兵莫名其妙地睁大了眼睛,对面除了那一星火光,黑乎乎的,火光下隐隐站着两个人。哨兵狠狠揉了揉眼睛,实在看不清楚。

    队长冲着羊马城头打了个呼哨,吊桥吱扭扭放了下来。哨兵这才反应过来,队长骂错了,他不是不长眼睛,而是不长耳朵。对面的声音,听着耳熟。哨兵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桥搭在了壕沟上,那一星火光上了吊桥,走了过来,哨兵的眼前,出现了一前一后两个黑影,带着宽大的斗笠,脸在帽檐下被遮了一半,身披黑色斗篷。其中一个手里提着灯笼。哨兵想也没想,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道:“小,小人有眼无珠,不知,不知……。”

    “罢了。”为首的黑影摆手说道,也不理那瑟瑟发抖的哨兵,向城里走去,队长慌忙前面带路。

    后面的黑影却停了下来,扔出一锭银子,说道:“兄弟们辛苦了,去喝茶。刚才的事,不许走漏了风声,否则……。”

    “小人不敢。”哨兵接过银子,惶恐地说道。那黑影快走几步,进了曜仪城。

    两个黑影行色匆匆,在队长的带领下,不一会就到了统军衙门。队长对着衙门口的卫兵耳语几句,卫兵慌忙打开衙门大门,一个卫兵飞奔前去通报,其他人俯首恭迎在两旁。两个黑影也不等待,跟着队长急走而入。走不多远,一个身着便服的头戴头盔的武将匆匆迎了出来,显然,还没来得及整装。

    那武将走到黑影面前,单膝跪地:“末将韩勍……。”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那黑影沉声说道。

    韩勍会意,慌忙起身,前面引路,不一会,一行三人来到中军堂。韩勍冲一摆手,堂上堂下的卫兵立即退了出去,带上了大门。

    两个黑影这才除去斗笠和斗篷,为首一人,脸色蜡黄,身材瘦长,一身戎装,腰悬宝剑,剑柄上,一枚鸡卵大的红宝石,熠熠生辉。后面一人,尖耳猴腮,身材瘦短,也是一身戎装。

    韩勍跪地说道:“不知郢王驾到,有失远迎。”

    来人正是郢王朱友圭和殿前校尉杜重威。

    就在半个时辰之前,张氏失魂落魄地奔回郢王府,未进王府,已是号哭不已。号哭声传到朱友圭耳里,他知道,大事不好。

    王氏带走的那个金黄色的锦包里,是传国玉玺,这意味着,父王朱全忠已经将皇位传给了博王朱友文。

    更可怕的是,朱全忠命朱友圭任莱州刺史,并命他连夜动身赴任。朱友圭现在的职务是控鹤军指挥使,官品只有四品,却掌握着近卫部队。那莱州刺史虽然官居二品,却是远在山东一个无兵无将的地方官。这种任命,是贬抑,在大梁,贬抑是赐死的前奏!

    朱全忠临死,也要把凶狠进行到底。为了大梁的天下能够延续下去,他选择了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朱友文,为了朱友文能够顺利登上皇帝宝座,他要向自己的亲生儿子开刀!

    这不是常人能够做到的,也不是一般的皇帝能够做到的。笔者读史到此,也不禁唏嘘不已。封建王朝的皇储之争,竟然能残酷于斯。我实在不知道,对于做出如此决定的朱全忠,该如何评价。毋庸置疑,这样的决定是狠毒的,甚至是毫无人性的,但是,这样的决定一定是错误的吗?我不相信,一带枭雄朱全忠做出如此血腥的决定,会是一个昏乱之举。我相信,当他做出这一决定的时候,内心在滴血,只是,没有人能看得见。

    张氏的号哭很快感染了朱友圭,夫妻而人相像而哭,这是面对死亡而束手无策的绝望。所有的努力心血都白费了,到头来,却是饮刀一快!

    紧跟着张氏跑进王府的,是杜重威。身为殿前校尉的杜重威已经通过眼线得道消息,大梁皇帝朱全忠将要向他开刀,原因是为了刘鄩。

    这就是朱全忠,一个伟大的皇帝!为了一个儿子杀掉另一个儿子,为了一个臣子杀掉另一个臣子。这虽然不是他的发明,却被他运用到了登峰造极。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