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衰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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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鄩尚未开言,却单膝跪地,对着陈抟拜了下去。陈抟大惊,慌忙双手扶住刘鄩的两臂,说道:“刘先生何必如此,若有为难之事,贫道一定鼎力相助,绝不推脱。”

    刘鄩惨然说道:“图南先生,此事重大,且受在下一拜,否则,在下万万说不出口。”

    陈抟无奈,只得松开双手,受了刘鄩一拜,刘鄩这才说道:“图南先生,在下在这北邙山下,说是隐居,其实算是被当今皇上幽禁于此,身不由己,出不得庄子。图南先生四海为家,见多识广,烦请先生为在下寻访一个孩子。”

    “是个什么样的孩子?叫什么名字?”陈抟问道。

    刘鄩脸色苍白,一时间竟有些哽咽:“那孩子无名无姓,一出生便是个孤儿。孩子的左耳下有一个黑痣,身边有一只海神骨做的月笛。孩子出生在开平元年腊月,算来该有五岁了。当年,我兄弟刘焉带着他逃出洛阳,到了潞州原起寺,被杜重威劫杀,刘焉身死,那孩儿不知去向。”

    “杜重威?他在哪里,找到他不就可以找到那孩儿了吗?”陈抟问道。

    刘鄩叹道:“那杜重威本是个无知小人,吹牛拍马的功夫却也了得,这些年在朝廷上混了个殿前校尉之职,也算是皇上的红人。我问过他,当年他想加害那孩儿,却被老少三人给救了。据他说,有一个是员老将,功夫了得,另一个是个书生,再有一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在下这些年来多方打探,始终找不到这三个人。现在又被皇上幽禁于此,难以出户,就拜托图南先生了。”

    “若贫道找到这孩子,一定给刘先生送来。”陈抟慨然说道。

    “图南先生,”刘鄩说着,又拜了下去,陈抟待要搀扶,那刘鄩已是泪流满面,双膝跪地,硬生生给陈抟磕了三个头,抬头说道:“先生若找到那孩子,不必送转来,请先生收他为徒,我这是替孩子给你磕头了。他的父亲是大唐忠良……。”

    话刚说道这里,忽听庄外有人高呼:“圣旨到,刘鄩接旨。”

    不远处人声鼎沸,马嘶阵阵,似是来了一群兵丁。

    刘鄩脸色大变,惨声说道:“皇上终究放不过我。”

    花儿听到庄外的嘈杂声,也跑出房屋,来到草亭,说道:“先生,皇上相招,怎么办?”

    刘鄩叹道:“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且去看看。”说着,对着陈抟拱一拱手:“烦请先生留步,在下去去就来。”

    陈抟摆手说道:“刘先生,贫道正要告辞,不妨一同出庄。”

    刘鄩点头,和陈抟、花儿一同沿着紫斑牡丹围成的小路,向外走去。

    其实,那小路并不长,只是被刘鄩布成了雁行阵,不知道的人,在里面转悠不出来,尽走回头路。此番刘鄩亲自带路,一行人走出二三十丈远,就到了庄外。

    三人出了那桂花树下的豁口,但见外面站着一百多人,个个顶盔掼甲,一身戎装,手里刀枪明亮。为首一员武将,身着铁索披膊和护肩,胸前护心镜寒光四射,头戴兜鍪,颈围牛皮护项,腰悬宝剑,全副武装。来将正是左龙虎军统军韩勍。

    大梁的近卫军分为左右龙虎军和左右控鹤军,都是朱全忠手下的百战精兵,其统军将官都是朱全忠的心腹之人。一般颁发圣旨的,都是内侍。刘鄩扫了一眼,却发现门外全是龙虎军的将士,没有一个文人,问道:“韩将军,皇上给我颁旨?”

    “正是,”韩勍说着,手里拿出一副黄色绣轴,喊道:“刘鄩接旨。”

    刘鄩心中疑惑,见那韩勍已经摊开了圣旨,便不好再问,只好跪下,花儿也跟着跪在刘鄩身后。陈抟不是刘鄩家人,又是个道士,便闪在一旁,冷眼旁观。

    韩勍一摊双手,身上的重甲哗哗作响,对着圣旨念道:“门下:刘鄩接旨即携家人进朝议事,不得耽搁。此昭。”

    “谢恩。”刘鄩磕头起身,却是一头雾水,问道:“韩将军,皇上招末将入朝,却是何事?”

    “刘将军进朝之后,皇上自有吩咐。就在刚才,末将已奉王命将刘将军一家接进了皇宫,末将也是奉命行事,请刘将军赎罪。”韩勍面无表情地说道。

    刘鄩心头咯噔一下,暗叫不好,待要招呼陈抟,那韩勍已经命左右牵过马来,催促道:“皇上有命,刘将军即刻动身。”

    刘鄩无奈,回头看了看陈抟,将要说什么,又见韩勍就在身边,只得低下了头,对着陈抟拱手说道:“图南先生,在下相托之事……。”

    “刘先生放心,贫道一诺千金,决不食言!”陈抟正色说道。

    刘鄩长叹一声,翻身上马。

    花儿双手捧者石铛,交与陈抟:“图南先生,这是你的石铛。”

    陈抟接在手里,说道:“多谢姑娘。”

    花儿浅浅一笑,对陈抟屈身一个万福,翻身上马,动作矫健敏捷。陈抟暗暗点头。

    韩勍带着全副武装的龙虎军军校,簇拥着刘鄩和花儿,向柳林外奔去,不一会,就没了踪影。

    太阳完全落下了山,皓月当空,把北邙山染成了银白色,陈抟身前,清风徐徐,树影婆娑,暗香阵阵。夜色朦胧,陈抟心中却轻松不起来,那刘鄩远去的背影,让他感到阵阵寒意。

    借着月色,陈抟去了上清宫,见到了九玄道长,拜读了《录图真经》,果然如刘鄩所说,满是佛家之言。那九玄夸夸其谈,面露得意之色,对剽窃之事并无惭愧,言词之间,仿佛自己就是兴盛道教的一代宗师。陈抟暗暗叹息,那《录图真经》已经被大梁朝廷颁示天下,各地道观竞相收录,一些道人也开始用这部经书传道。这些道人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广收道徒,欺世盗名,殊不知,正被佛徒和有识之士耻笑。陈抟无可奈何,天下大乱,到处战火纷纷,民不聊生,连学术知识也乱了套,一团混沌,黑白不分。说起来,劫数未尽啊。

    陈抟没有揭穿九玄,他知道就是揭穿了也没用。九玄有朱全忠做后台,一定还会这样干下去,就算他九玄不干,也有其他人干。

    中华,千年古国,总以文化礼仪自居于世界中央,所谓怀柔远方万国宾服,靠的就是那灿烂的文化,不论儒教、佛教、道教,都是这灿烂文化的一部分,他们共同构成了令四方蛮夷敬畏不已的文化高峰,正因为有这样的文化高峰,不用征战不用讨伐,自然就有万国来朝,那贞观开元盛世,不是靠打仗打出来的,靠的是人杰地灵辞赋满江,靠的是对酒当歌靠兼容并蓄的博大胸怀。东夷西戎,南蛮北狄,他们的歌舞、他们的服饰、他们的骑射,被巍巍大唐如饥似渴地吸纳消化,从而创造出光耀万世的文化火炬,在中世纪的黑暗荒原上,照亮了整个世界。大唐的铁骑没有到达的地方,文化的福音却如波涛般汹涌而去。多少西域使臣,多少海国岛客,他们没有见过大唐的战旗,他们万里来朝,供奉珠玉,只因为他们见过大唐的丝绸、诗歌、儒经、佩玉、美酒……。他们为这和平的召唤感动不已,唏嘘不已,赞美不已,畏服不已。

    可是,到如今,五代十国,这个中央之国分崩离析。那令人畏服的文明被粉碎了,学术成了笑谈,文化被*,道士们在剽窃,又有多少和尚、士人不在剽窃?到处都是金戈铁马,百万带甲之士,却不能获得四方诸国丝毫的尊敬。吐蕃、突厥、契丹、党项、突谷浑……,他们沫兵历马,虎视中原,敬畏之心荡然无存。

    一个国家的衰落,首先是文化的衰落!

    而文化的衰落,首先从社会精英的无耻开始。

    陈抟连夜离开了上清宫。月色如水,陈抟眼前的上清宫,却是漆黑一团。

    陈抟的目光落在了北方,在那里,契丹的铁骑正在发出阵阵呼啸,他们的目标,正是那月光下惨淡的五代十国!

    在这之后,陈抟还在云游四方,但他不再访名山涉大川。他去了各种各样的城市和乡村,道法自然,而他的道,就是寻找一个无名无姓的孩子。

    很多年后,当他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陈抟打算睡觉。他实在不愿意看见这暗无天日的混沌乱世。于是,他练就了一身睡功,人常言:“陈抟一睡百年。”这话有些夸张。

    因为,陈抟只睡了三十年,有一天,在华山之巅,陈抟醒来,他看见了一个人,从千峰壁立的华山脚下匆匆而过。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