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5章 孤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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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潞州城里,除了官衙,已经没有象样的房屋,所有的民房都被拆得七零八落,砖瓦木材用在了城墙上。百姓早已没了踪影。曾经的街面,现在的废墟里,横七竖八或卧或蹲着衣衫褴褛的兵士,这些兵士面黄肌瘦,破败的棉衣上现出发黑的棉花,身上裹着所有可以御寒的物什,从棉被到女人的裙子,应有尽有,乍一看,哪里是什么士兵,纯粹就是一群叫花子,只不过,他们的身边,靠着刀枪剑戟,还保留着最后一点士兵的迹象。

    空气中弥漫着腐臭气息,那是尸臭。那些本来就埋得不深的死尸,被野狗拖了出来,残缺不全地袒露在地面上,士兵们谁也没有多于的力气再去掩埋。尽管春寒料峭,可阳光一出,本来应该是杨树发青的清香,却掩盖不住满城的臭气,好在士兵们早已习惯了这气味。

    城墙上却是另外一副景象,旌旗招展,士兵门顶盔掼甲,精神抖擞地站在女墙边,张弓上箭,怒视城下。一队队士兵,持枪提刀,在将校的率领下,迈动整齐的步伐,在城墙上来回巡逻,所有的盔甲兵器精光发亮,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眼睛生痛,不敢对视。

    南城门的敌楼上,一群将校簇拥着一个身着明光甲的将军。将军个头不高,有些瘦,留着八字胡,头顶上的铁盔上飘着一束大红缨子,身披雪白的披风,手里端着一碗酒,眉飞色舞地对着众将哈哈大笑:“干,干,狗日的,老子有酒有肉,那刘知俊的夹寨里什么都没有,喝,让那帮兔崽子流口水。”说完,端起海碗,一饮而尽,旁边的兵士马上抬上一坛老酒,给他斟满。

    众将官也是欢声一片,纷纷喝干了碗里的酒。冲着城外的夹寨笑骂起来:“兔崽子们,老子们刚过了年,你们眼馋就上来,上来呀。”

    那将军正是李克用任命的昭义军节度使李嗣昭,现在潞州的晋军首将。

    对面的夹寨中鸦雀无声,寨子上却站满了梁兵,眼巴巴看着城楼上吆五喝六地喝酒划拳。

    所谓夹寨,就是内外两道寨墙,对内可防潞州城内晋军突围,对外可防河东援军,夹寨绕潞州城一圈,就好像潞州城多了一层城墙,其实外面的夹寨是攻里面的城墙。年前,梁军潞州行营都统李思安久攻潞州不下,就想出这么个招数,打算困死李嗣昭。可梁军围困了大半年,潞州城仍然坚如磐石。朱全忠大怒,撤了李思安的职,还杀了几个都统。任命刘知俊为潞州行营都统,继续围困潞州。梁军龟缩在夹寨内,比晋军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粮草不济,尤其是到了残冬早春,周围连打草谷的地方都没有,百姓早就跑得精光,田地荒芜。从河南过来的粮道,总是受到周德威游骑的袭扰,运到潞州城下的寥寥无几。这些梁兵也被饿得手脚发软。

    但是,朱全忠却不肯撤军。

    朱全忠篡位建立梁朝后,开始集中精力剪灭诸雄,而天下诸雄中,能与朱全忠抗衡的,只剩下河东李克用。如今朱全忠雄踞中原,兵强马壮,手中握着几十个富庶的州府,而李克用却被压制在贫瘠的河东,已是老眼昏花,当年骑马射雕的英气荡然无存。年前,朱全忠得到密保,李克用体弱多病,将不久于人世,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年纪才二十多岁,温文尔雅,伏不住那些骄横的沙陀将领。李克用的弟弟李克宁,手握兵权,有心兄终弟及、继承李克用的晋王之位,叔侄二人虽然表面上客客气气,暗地里却已经较上了劲,太原城里,已是人心惶惶。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朱梁于是向晋军开战。

    潞州是上党重镇,而上党地区地高势险,自古为战略要地,《国策地名考》说上党一带“地极高,与天为党,故曰上党”。上党是群山包围起来的一块高地。其东部、东南部是太行山脉,西南部为王屋、中条二山,西面是太岳山脉;北面为五云山、八赋岭等山地。因此,上党被称作天下屋脊,河东门户。取得上党,太原城指日可下。而且,朱全忠想得更美,太原城里的叔侄二人,不管谁夺取王位,都将被潞州的陷落吓破了胆,太原城将不战而降。

    因此,朱全忠一方面严令刘知俊,不惜一切代价,攻下潞州城。一方面在在洛阳城中整顿军马,准备御驾亲征河东,彻底根除这个眼中钉。

    刘知俊颇为卖力,指挥属下的山南军猛攻潞州。这些刘知俊带来的山南军,也是一支劲旅,与凤翔李茂贞大小百余战,不落下风。可是,却拿个潞州毫无办法,好几次,城墙被打开了缺口,马上又被守军堵住。梁军在潞州城下伤亡上万人,却踏不进潞州半步。更让刘知俊沮丧的是,潞州城墙上,晋军官兵个个衣甲鲜明,生龙活虎,完全不像是被围困了一年的羸弱之军。他实在想不通,晋军从哪里搞来的粮草。不仅有粮草,还有美酒。现在,李嗣昭正在城楼上,和众将开怀畅饮。气得刘知俊七窍生烟,却也无可奈何。

    李嗣昭满面春风,和众将大碗喝酒,可心里却是暗暗作忧。

    李嗣昭坐守空城,与太原完全断绝了联络。早在半年前,李嗣昭就知道父王李克用身体不佳,已经不能视事,李嗣昭派人问安,直到三个月前,潞州完全陷入梁军的包围圈。三个月来,李嗣昭多次派出信使,设法突出重围与太原联络,但出城的人有的被梁军捕获斩首,悬首夹寨,有的却如泥牛入海,毫无音信。李克用现在究竟如何,李嗣昭不得而知,只怕是凶多吉少,要不然,援军为何始终不到。

    就在昨天,刘知俊向潞州城派出劝降使者。使者称晋王李克用已经归天,太原城里,时任内外制置蕃汉都知兵马使的李克宁,手握兵权,已经杀了李存勖,即晋王位。李克宁向梁朝纳币投降,割让上党一带与梁朝。河东已经放弃了潞州,若李嗣招开门投降,大梁保证潞州将士人身安全,对李嗣昭本人,大梁皇上将封给一方节度使之职,照样带兵。

    李嗣昭对使者之言嗤之以鼻,在他看来,就算李克宁真的当上了晋王,真的打算投降朱梁,也不会傻到把上党拱手让给朱全忠。没了潞州,根本就别想在太原城偏安一隅当个草头王,朱梁大军居高临下,攻下太原易如反掌,哪里还能让李克宁安安稳稳地当王。况且,就算李克宁要投降,李嗣昭也不会奉命。

    李嗣昭的手下,只剩下两千多羸弱之卒。梁军对于坚守上了半个月的城池,一旦攻下来,必然屠城,何况潞州苦守了一年,上万梁军死在城下,以朱全忠的残暴,是不会让他们活着的,不管是降与不降,结果都一样。至于朱全忠的封官许愿,李嗣昭不是三岁孩子,他明白这封官许愿的背后,藏着屠刀。

    李嗣昭二话没说,砍了使者的头,扔到城外。李嗣昭推断,李克用应该还活着,如果晋王已经归天,梁军绝不会按兵不动取围困之势,而是会大举攻城。但不管怎样,晋王的日子恐怕不多了,李克宁取王位的事,不会是空穴来风。

    李嗣昭已经保定了必死之心。对于太原,他不抱任何希望。李嗣昭熟悉李克宁的为人,李克宁没有李克用的雄才大略,李克用在的时候,李克宁还可以携李克用之威,率领沙陀骑兵,与朱梁一战,而如今,他不是朱全忠的对手。至于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勖,年少不经事,每天总是和儒生优伶搅在一起,在军中没有根基,连李克宁都搞不定,更别说与朱全忠争高低。李嗣昭连周德威都看不起,更看不起儒生,在他眼里,天下大事,兵将说了算。

    李嗣昭明知必死,反倒放宽了心,不管怎么说,临死也要多拉几个梁兵梁将来垫背。所以,李嗣昭丝毫没有松懈,反而把军事天赋发挥得淋漓尽致,在城头上布起疑兵之计,让城外的刘知俊找不到半点破绽,无处下手。

    城楼上的李嗣昭捋着八字胡,和众将杯来斛去,不亦乐乎。猛听城外响起了咚咚的战鼓声,李嗣昭还没来得及扔下手里的酒碗,一时间,箭如飞蝗,射上城头,只听得砰的一声,李嗣昭的左脚一阵剧痛,一支雕翎箭插在他的脚背上。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