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章向天子分析了自己的见解以及方案策略,又谈了一个多时辰;外面的王音也听了好一会,慢慢就明白刘骜的意思了。王音的手心攥着一把汗,心里头也有一面小鼓在咚咚地响:如果连王凤的处境都不妙起来,那他王音的日子还能有多好?越听下去,这面小鼓敲得愈发紧起来,简直像是在催,出征啦,打仗啦。
王音没有声张,连夜赶到阳平侯府,把前因后果一一禀报王凤。
刘骜收到王凤称病乞骸骨的上书,心中高兴。他也疑惑过一下,王凤好好的,为何要告老还乡?再一想,又释然了,估计是母亲也不乐意他赶走定陶王,给他施加压力了呀。王凤既然称病告老,那就好,给他多些封邑,也算甥舅一场,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些。刘骜当即准奏。
可是,刘骜没有料到,王太后一听王凤要告老回乡,返回封地,马上捶胸顿足。开始他还不以为然,长信中太仆亲自到未央宫来报,王太后已整整一天没有进食了。刘骜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觉得肯定是哪里出了问题,王凤忽然辞职难道仅仅是用来试探他的?还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刘骜看到王太后躺在床上的时候,她只是抬抬头,眼睁睁地看着帐幔,既不吃饭,也不说话。他还没有见过母亲这么憔悴的样子。刘骜接过宫婢递过来的细粳米粥,把一勺吹凉的粥送到太后的嘴边。太后抿着嘴,微微别着脸,刘骜几次想把粥灌进去,都被太后坚硬的嘴唇挡住了。
刘骜情不得已,跪在太后床边说:“请母亲保重身体,勉为进食。”
太后没有反应。
刘骜只得又说:“母亲若不肯进食,饿坏了身体,就是骜儿不孝;骜儿若不孝,如何能为天下表?母亲,请成全儿子!”
太后把脸别过去,背着刘骜,开口了:“你何必呢?你不是已经翅膀硬了吗?不是早已嫌弃老身妨碍你大展宏图了吗?又为何要假惺惺地来看我呢?皇帝,请回吧。”
“但舅舅不暂时避退,就无以平息众议。”
太后回过身来,凌厉地望着刘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赶走舅舅,到底是听了什么小人的唆使?你的王崇舅舅死得早,现在你统共就剩下这么几个嫡亲舅舅,他不辅佐你,谁辅佐你?你为什么容不下他!”
刘骜终于鼓起勇气,决定豁出去:“朕意已决。”说完以后,他低着头等待着母亲大发雷霆。
空气中忽然都是安静的声音。隔了好一会,太后才缓缓开口:“骜儿,还记得你当太子的时候吗?没错,史丹、匡衡、王商这些人都拥佑过你,但他们能当你的心腹吗?真正能为你窃窃然忧,翕翕然私语的人,不就是你王凤舅舅吗?就算你不顾亲情,难道不能想想他跟你共患难的那些日子吗?”
刘骜忧郁地想,难道我对王家的回报还不够吗。可是他不能说出来。
太后又说:“答应我,把舅舅留下。不然刘家的江山谁帮你保住?如果你非要赶走我们王家,我死也不会瞑目!”
刘骜悲愤地叫了一声:“母亲……”
太后疲惫地一摆手,说:“骜儿,你先回去吧。我累了。什么时候你留下王凤了,我就什么时候进食。”她草草合上眼,像是再也不愿意睁开。
刘骜恨不得摇醒她,把这数年来天象灾异一股脑地列数出来,把多年来大臣的意见和怨言全告诉她,是老天不愿意留王凤,不是我。可是,刘骜才开口,王太后又流泪了,对着空中哀哀切切地说:“先帝,你看到了吗?你的儿子就是这样待我的。他再也不听我的话了,再也不管我这把老骨头了。先帝,你为什么不来呢,为什么不让我陪你一起去呢?我现在无依无靠,连儿子都要逆我的意……”
刘骜看到母亲居然祭出父亲这一手,头痛欲裂。他知道不行了。再说下去,就是不孝,就是忤逆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撞倒在母亲的铜墙铁壁面前,溃不成军,毫无还击之力。他根本不是这个女人的对手。
于是,王凤很快又重掌政事了。不仅如此,为了让王凤名正言顺地回来,刘骜还让尚书参劾王章,说王章私荐冯野王是想结交诸侯,又说张美人既然已受御至尊,就不是臣子可以议论的了,命令把王章下到诏狱。
刘骜心里还在想,把王章下到诏狱只是权宜之计,他可以暗中照顾,以后找机会再把弄他出来,择机任用嘛。然而,刘骜并没有来得及照顾王章,也许是忘了,也许是疏忽了,廷尉独立的审讯结果就是,判王章罪至大逆。
刘骜真是天真,在朝中,他尚且出卖王章;他怎么会以为自己能保护被关在不见天日的诏狱中的王章?还没等刘骜想办法去把王章打捞出来,王章已在狱中被虐待至死;按规矩,他的妻子子女都被徙合浦。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