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侯 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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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交流了一下眼神,仍然僵持着,不敢擅动。

    刘骜冷笑了一声:“两位舅舅现在是要威胁太后吗?你们胆大妄为,逾越臣子之义在前,胁迫母后,惊动圣驾在后,还有什么话可说?”

    太后在一旁,对刘骜的话颇不以为然:“骜儿,他们是你舅舅,虽有不当,也不必太过严苛。”

    刘骜不客气了,他转过脸对太后说:“这二人不仅交通游侠,还窝藏亡命之徒,结交奸人,留为己用,心怀不轨。母后,你常常教导朕不宜软弱用情,朕不敢不听。”

    刘骜把她的话给堵死了,王太后无话可说。心念一转,料骜儿也不敢真的怎么样,让他们兄弟吃吃苦头也好。她点点头,对二人说:“你们若高兴跪着,就一直跪下去吧。”迎身走回了肩辇,不再看他们。

    刘骜和班?也跟着回到宫中。班?没有见过刘骜如此刚烈果断,她不知他今天怎么忽然就狠了起来,有点奇怪。

    王太后还有些放心不下,她回头看了一眼刘骜。就在这一刻,刘骜刚好把头别了过去,装作没有看到。

    刘骜一回到宣室殿,马上召尚书,再次起诏责问司隶校尉、京兆尹:“身为京兆尹和校尉,明知成都侯王商擅穿帝城,决引澧水;曲阳侯王根骄奢僭上,僭制使用赤墀青琐,红阳侯王立子侄臧匿奸猾亡命,宾客皆为群盗,为何矫情放纵,不知举发?司隶、京兆皆阿纵不举,须正法。”言出令行,一纸诏书,把司隶校尉与京兆尹下到诏狱。同时,刘骜又下令尚书禀奏文帝时诛将军薄昭的旧例。他要发力了,要效仿先帝,除掉令他头疼不已的一伙外戚了。刘骜心里说,这回,我要快,快到在母亲还来不及反应之前,趁王凤这两三个月因病放松政事之时,把这王商、王立、王根的势力都打掉,让他们哭都来不及。到那时,我就不必受制于王家了。

    刘骜美美地睡了一觉。

    刘骜又驾着他的飞行殿出门了。站在荒野里望去,四周荒草连天,整个天空越压越低,越来越黑,云飞快地流动,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把云推开。远处还有乌鸦呱呱地叫,长一声,短一声。他忽然看到不远处,黑压压地跪着数百个人,老的老,少的少,男男女女,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旁边还有一排持刀待命的刽子手,刘骜有点奇怪了。他登基以来就没有下令诛过族啊,这怎么回事?他走近,问了一位挨在最边上的少年。那少年面无表情地说:听说,大将军王凤要谋反。刘骜又问:你是他的亲人吗?那少年又说:不是。我不认识他,我父亲也不认识他,我爷爷也不认识他。

    刘骜一想不对。就算王凤谋反,这个少年的一家也不能杀啊。他大声地叫:停下!停下!待朕再议!

    可是来不及了。“扑哧!”手起刀落,血花一朵一朵地向天空怒放,漫天飞溅,煞是好看。刘骜身边的几位刽子手,居然还拿起砍刀,互相比试谁的刀口豁得小,谁的活更利索。他看到,那几把刀的刀口还冒着血沫呢,血花破裂时发出一种轻微的??声,越来越响。有一位刽子手正说着话,忽然一个转身,就向刘骜砍来。刘骜慌忙在地下骨碌骨碌一滚,那些血溅到脸上,又稠又腥,带点鲜味,他一尝,哦,好像是自己的血,却一点也不疼……

    刘骜嘭地一下醒了。胸口那颗心还在狂跳。他甚至摸了摸脖子,还好,还在,只是手心里攥着一把冷汗。

    梦里到处都是惊魂未定的刘骜。这几年来,他经常在梦中四处逃亡,不是被追杀,就是忙着追杀别人,受尽折磨,惊魂未定。许?说他心思过重,思虑过多;是的,他睡着、醒着,没有一个魂儿能安宁。

    他头痛不堪,再也睡不着了。

    第二天一早,有人报告,王商、王立、王根伏拜在未央宫前,而且光着膀子,背负斧钺,身边还放着三具棺木。刘骜有点恼怒:又来了。他们以为负荆请罪就能结了吗?没那么便宜。本想不见,但舅舅都已苦苦求饶到这个分上,就看一眼吧,看看他们还能怎么争辩。

    刘骜走出前殿,看见三人都趴在殿前,后面果真排着三具棺材,仆人在后痴痴地站着,形容可怜。刘骜一步一步走下赤墀,走近了,只见他们全都趴在地面上,三个人的脊背上都用藤条背着的斧头,锋刃在阳光下晃着人眼,想必十分锋利。他们光着的膀子上挂满油油的汗珠,整个头颅埋在臂前,手臂又贴在地上,沾着土。尤其王根,屈着肥胖的身躯,身上一堆一堆的肉叠在一起,体肥多汗,他却一动不敢动,很是滑稽。刘骜心里发酸,开始还强作镇静,不觉眼眶一沉,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

    毕竟是舅舅,毕竟这么多年了,是他们支撑着他从生死未卜的太子之位上挣扎着过来的,谁也不容易。现在,他们已经老了,还要这么屈辱和悔恨地趴在自己的脚底下。天哪,难道就因为他们的宅府超过标准了,我就要把他们赶走吗?

    刘骜忽然想起昨晚的那个梦。莫非这预示着我要向王凤及五位舅舅下手了?昨夜黑漆漆天空下的满天鲜血,又浮现到他的眼前,刘骜紧紧地闭上眼睛,干脆任眼泪流下来。他亲自伸手,抱住王根的肘,要把他拉拽起来。他们是我的亲人啊。他又伸手把王商扶好,低声地叫“舅舅”,话音未落,王商的眼泪就流下来了。

    殿外的阳光,渐渐硬了,冷了。他抱着三个裸着膀子、油光锃滑的老男人,就这样站在大殿前。他心里又酸又痛,有什么在顶着他的胸口,撞得他生疼,哽咽得开不了口。刘骜明白自己下不了手了。被皇帝亲手扶起来的王商、王立、王根三人,又羞又愧,当中未尝没有隐隐夹杂着一丝侥幸。

    刘骜悄悄地抹去眼角的泪水。忽然间,他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了。完了,他把最好的机会错过了,他将永远不会再有能力、也不会再有勇气动这个手。刘骜预感到,终其一生,他都要受制于这些外戚了,是他亲手养大的祸害,他将为此自怨自艾。他就是这个性格就是这个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