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稷问:叔父的病与太后何干。樗里疾闭了一下眼,又缓缓睁开,说:你这个娘啊,非要勉为其难地让我即你哥哥留下的王位。我说没有这样的道理,嬴稷不是很好吗,聪明,有学问,又谨慎孝顺,干吗非让我去做那做不来的事呢。这不,心里一急,就病了。人老了,说病就病,说躺下就躺下。说着,转向宣太后:太后,您这下看到了,嬴疾就是这般不中用。就别再难为了,让我过几天舒心日子吧……
宣太后愣愣看着他,半天不说话,静静滚下两行泪水,长叹一声道:你别瞎说了,好好养病吧,我还指望着你帮助嬴稷呢……
一行人告辞往外走时,樗里疾叫了声“太后”,宣太后停住,让别人先出了门,站在门口,背对着他,等他往下说。樗里疾问:臣弟想问问太后,我,到岸了么?宣太后还是没回头,沉吟片刻,轻轻点点头。
从此,樗里疾就安心在家“养病”,再没料理过什么像样的政务。开始,很多人来看他。也有很多人请他出面制止太后专权。他说你们都看到了,我病成这样,是不是存心要我的命啊。又说你们怎么不去找别人,甘茂呢?回来了么?大家说甘茂是客卿,怎么好挑这个头儿。您是宗室,是王弟、王叔,又是右丞相,最大的官儿,怎么叫别人出面呢,莫非怕了太后不成。他就说:还真别说,我还就是怕了。又说:怕有什么不好?怕,也是一种情感,一种生存的力量呀。飞鸟动辄惊飞,人皆笑其怯,可又的确捕之不得;仓鼠闻声即遁,虽嫌猥琐,然纵持刀擎斧,也终奈何不得它。我看不出,怕,有什么不妥。单是为着一句“我不怕”的自欺之言而搭了身家性命进去,在我看来,才是上愧天地祖先,下愧黎民苍生呢……这么一说,人们就散了。再往后,来看望的人就少了,就没了。
那些不再来探望樗里疾的人里有的听懂并认同了他关于“怕”的“哲学”,加入了拥立嬴稷和赞成太后主政的行列。其中有些还理解到了樗里疾话里更深的意思,拥护同时,总拿一只眼瞄着颐指气使的宣太后和她的权力集团,暗地里悄悄培育防卫力量,做着一旦太后主政危及到嬴姓家族的正统地位就殊死一博、推翻太后一党的准备。另外一部分人很快得到了来自太后方向的好处,成了死心塌地的追随者。还有些人虽听懂却不认同,便伙同着没听懂的那些,紧锣密鼓、悄无声息地准备这就推翻宣太后,推翻魏冉,推翻芈戎,甚至干脆推翻嬴稷,推翻樗里疾。魏冉默默注视着所有的人,等他们都靠了各自的“岸”,再把两个阵营的名单捧给宣太后。
容光焕发的宣太后头发滴着水珠,带着刚出浴的热烘烘湿漉漉的花香,把名册接到手里,说:“浴之甘美,不胜收矣。”说得魏冉脸通红。他知道:姐姐所谓的“浴”并非单纯的洗浴,而是在浴中的云雨之欢。他并且知道那给予了姐姐如此“不胜收矣”的“甘美”的男人就是伟岸健美的义渠戎王。也知道故事是从嬴稷即位大典那天开始的。那日,诸国诸戎部来贺,礼毕,各自散去,惟这位义渠戎王被姐姐留下单独谒见,上夜也没见出来。姐姐传出话来说:不必等戎王了。他留下了。他听了,虽有些惊讶,可到底是自家姐姐,终于没问出多余的话,赶紧闪了。后来,那究竟没记得住名字的戎王旬月就来给太后“问安”,一“问”就是三五七天二四六夜。旁人或许不知,他这个弟弟兼大将军怎能不知。作为内亲,魏冉没法真正去评价姐姐的作为。作为男人,他只觉得姐姐胆子太大,欲望太盛,却极少“贞洁”方面的不苟。骨子里,他觉得姐姐这样的女人白白放在那儿守寡简直是暴殄天物,应该拿来让男人欣赏、滋润。事实上,姐姐得了戎王的“问安”,当真是一日比一日更加妖娆茂盛了。作为弟弟、作为大臣、作为男人,他真不知是该为她高兴,该为她羞耻,还是该为她担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