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血火振兴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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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扛木头的傻汉子的故事自然不足信,可传这故事的人却是信的。即便故事的主人公不是傻汉子本人,即便故事的主人公可能都不止是一个人,可他们还是信,还是传。传的时候,他们没有眼泪,只有叹息。直到后来传这样的故事也算犯法,也要连坐,才不再传了,也再也听不到叹息了。眼泪是什么,他们则早已经忘了。

    就在秦人忘记眼泪、收起叹息的当儿,新旧大户的粮仓空前地涨满了,君主的国库空前地涨满了,军营空前地涨满了,监狱也空前地涨满了。

    从民间提拔起来的刑卒狱吏日夜不停地抽鞭子、烧烙铁、削耳朵、割鼻子、剁手足、砍脑袋的当儿,秦伯渠梁第一次昂首挺胸地跟魏王罂在“杜平”(陕西澄城东)平等会晤,郑重划定了国境线,吞下了傻汉子他们打下来的地盘。回来后,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秦之功即卫鞅之功矣”。卫鞅就任了他的君上专门为他创造的、无法从字面产生任何理解的、什么都可以管的、什么人都敢杀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良造”职务,丝帛加身,美女在抱,高车骏马,暴土扬烟。这些年来,他说的最多的几个词汇是“依法而行”、“皆决于法”、“依法连坐”、“依法严处”……

    粮仓越来越空、仆从越来越少的宗室、贵族、高官、旧领主们再也按奈不住了,陈情的、泣血陈情的,告状的、联名告状的,进谏的、以死进谏的,弹劾的、僭越弹劾的……竹简的、绢帛的、羊皮的、人皮的,支支楞楞成堆成堆狼藉在秦伯嬴渠梁面前,散发着灼热的怒气,交织成狂燥的形状和线条。

    秦伯随手抄起一卷竹简,甩给卫鞅:请大良造代寡人批阅吧。卫鞅接过来,只看了一眼,就哈哈大笑起来:君上,您受累找个话说得再重些、把我卫鞅说得再坏些、建议处置的再狠些的来吧。这算什么,才说要罢卫鞅的官,太客气了。您专找让把我卫鞅杀了的那些,看看到底有多少。咱再把落款诸公的封邑薪俸加一加,看看够打几仗……说罢,又大笑起来。笑得连屋顶都在微微颤动。

    秦伯等他笑够,正色道:你可别老不当回事。如此下去,声誉安危难保不说,新法还能执行得下去吗?

    卫鞅也转成正色,认真答道:只要有君上的支持,新法定能执行下去。君上不必在意这些乱七八糟的文伐。多年前,鞅就曾陈予君上,这都只是暂时的。有如妇人生育,血光飞溅、污秽横流、痛苦不堪、动辄伤命,而后才是灿然新生。至于鞅的声誉安危,君上则更不必挂怀。鞅是政者,不是君子,视声誉如草芥。鞅只身漂泊而来,蒙君上信爱,早已将生命交予君上、交予秦国,鞅之家小及所有身外之物亦皆拜君上所赐,君上何时想收回,想怎样收回,都尽请行事,鞅无怨无悔。

    秦伯:你说的暂时到底要多久?

    卫鞅:君上可知妇人生育要多久?短则不盈一餐,长则绵延数日。变法之事同理。不可切知矣。

    秦伯:你就真的不怕身败名裂、遭遇不测?

    卫鞅:未入秦时,鞅曾语公叔痤--此生恐怕注定要遭遇不测。唯愿得君上回护,以完成变法,使秦富强,助君上夺回失地,如果还有时间,就再帮君上灭掉韩、魏,此生再无他求矣……

    秦伯无语,心里在想:这个卫鞅,该不会癫了吧。又或,他从来就是个癫子。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