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议题对臣子们而言显然是太大了--没有一个人提得出像样的见地、主张,甚至都没什么真正的呼应。在他们的脑海里,这些问题都还没想过;如果没人提出来,他们自己恐怕一辈子也不会往那儿想。看着新君灼灼的目光,他们既窘又怕。这位新君哪里都好,就是年少时喜欢赌博,赌瘾极大,花样儿百出,全国闻名。这么些不着边际的想法到底哪条是真哪条是玩笑,又或者全都是玩笑,他们委实弄不清楚。任好似乎看破了众人心思,说了一段他们谁都想不到的话,大概意思是:寡人知道你们诸位有疑惑。寡人少时轻狂好嬉戏,是因为有哥哥们撑大局,自己不必多费心;如今哥哥们都走了,寡人肩负着国家重任,怎还会轻易儿戏。自即位起,寡人就发誓再不谬耍。适才所说,全部都是认真的,请诸位务必尽心尽力……
这样一来,压力更大了。真要是戏耍倒好了。这帮人,你让他们领兵拼命没的说,临危救急也尽可依赖,跑腿出力、遵命行事更不在话下;可让他们想那些超越了秦国、超越了职责、超越了现状的大事,就显得力不从心了。最后,新君给了三天期限,令每人届时都献一策,算是把眼前的尴尬迈过去了。三天很短,真正有的说的其实也还不到一半儿,可毕竟已经开始了。那时候的人,尤其是那时候的秦人,还没有学会敷衍糊弄,君上让想主意,就当真回去苦思了三天三夜。还是没想出来的就一脸愧色,低头请罪。想出些来的,就很真挚很殷切地陈述,临了还拿热热的目光看君上的反应。任好炯炯如炬的大眼睛一直没流露出什么异样色彩,畜着很规整胡须的黝黑刚毅的颜面始终挂着一丝浅浅的笑容,浅得刚好露不出那令人羡慕的灿白牙齿。内心里,他一面气恼着这些老伙计的愚顿死板,一面感动于他们的良苦用心。他注意到,一向机敏的絷一直都没插话,也没主动陈述什么,但神态却比其他不言语的人坦然得多,似乎藏着很强的自信。等到大家都说完了,絷还是不言语。他追问:絷弟可有良策?絷还是不言语,只是行了个礼。
这下,任好心底的赌虫又被挑得蠢动起来,他猜想:絷恐怕有话要说,只是不想当着这些人说。他在心里跟自己打赌:如果猜中,就尽可能采纳絷要说还没说的策略;猜错了,就把众人的主意全部抛开,按自己的想法往下办,谁劝都不听。
他揣着这个内心的赌局听完所有陈述,最后不露声色地勉励感谢了一番,以“须再计议”结束会议、散了众人,又似乎很随意地拿了个请教文字方面事情的理由单把絷留下,待众人远去,转而道:“絷弟此番可陈所想矣”。公子絷深施一礼,并没做多余的解释和任何客套,直接把自己的想法一口气说了出来。任好听着听着,就把赌局的事忘了。公子絷所言,不仅一一针对他所提出的议题,而且所有的应对之策都竟然跟自己的想法如出一辙,甚至有的方面还更加完备、更加具有“行动力”。如果说,任好在位的三十九年间,秦国发生了质的飞跃的话,那么,那场谈话就是这个“飞跃”的起点;如果说秦国再后来的显赫辉煌都是基于这个“飞跃”的话,那么,那场谈话应该可以说是划时代的,是秦国发展历程中耀眼的里程碑。
谈话的内容,概括起来基本是这样的:
议题:农还是牧,还是半农半牧?
对答:农。因为农可求稳,稳方可做大,大方可图强。
议题:武力当以何用?
对答:武力乃开疆拓土利器,亦为结交天下之本,然绝不该用以谋小利。
议题:如何以武结天下。
对答:莫不闻齐侯“伐交”之术乎?
议题:“伐交”自何始?
对答:由近及远,择强而峙。
议题:孰为近,孰谓强?
对答:晋为近,亦谓强。
议题:是否当学习中原?
对答:中原历久,可学甚多,须全力知之,为我所用。
议题:“以武结天下”外,当如何学习中原、交往中原?
对答:一则,遣人出而学,学而用,用而交,交而融,融而再学;再则,寻访中原贤达,致礼以使入政于秦,此更速于前也。
议题:……
对答:……
议题:…………
对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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