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阿骨打心里也不好受,都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怎么可能舍得下重手,但不惩罚又没法交代。他心里不禁有些恼怒起欧阳胤康来,这会心思全在这位他几乎没有见上几面的大宁小质子来。他甚至思想更加深入了一层,这孩子从小就肩负着充当两国和平使者的重任,他不禁想到了自己的最小的儿子耶律兀术,他同样身为大辽的质子被派往大宁。他心中不禁一软,都是两个世界上最可怜的孩子啊!他恶狠狠地扫了一眼耷拉着脑袋的儿子们,训道:“你们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身为王子皇孙,就能够罔顾国法吗?每人各打十大板,闭门思过三个月。”
旁边侍候的太监一看皇帝脸色稍霁,他侍奉皇帝已经有了几十年的经验了。知道皇帝心中的坚冰已经松动,收了几位皇子母妃好处的他赶紧站出来说话了:“各位王爷皇子们,还不快谢过皇上。”都是成了精似的人,一个个马上就将憋了几个小时的发自内心的最真诚的好话给说了出来,果然说得耶律阿骨打脸色又好上了许多。
等到儿子们都退出去后,耶律阿骨打要求召见相国萧远山。这是他的左右臂膀、股肱之臣。萧远山很快就到了,虽然身为皇帝身边的红人,但萧远山永远明白一个道理,自己的一切都是上面这位给的,姿态上一定要矮上许多,那皇帝就舒服了。一旦他舒服了,那自己也就能够舒服了。
“臣参加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边说边心中暗骂,这中原人都是哪里想出来的这一套狗屁说辞。怪不得从始至今,有那么多的皇帝都想长生不老,大概跟一天到晚听惯了这话也有关系吧!
耶律阿骨打赶忙招呼他起来,嘴巴上而且煞有介事:“远山,我们虽为君臣,实则为兄弟一般。见到朕,没必要行此大礼的。”他也没有具体告诉萧远山应该行什么样的礼。萧远山虽然知道他这只是笼络自己的客套话,但从皇帝口中说出来,也不免让他心中感动一翻。“哎,今天把你叫来,是想跟你谈谈大宁质子失踪的事情,你是否已经知晓?”萧远山心中明白,今天皇帝就是为这事而找他来的。他也才刚刚收到消息,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皇上,臣也是刚刚才听到这个消息。胡人的所作所为实在令人发指。”他顿了顿,瞅了瞅皇帝的脸色。耶律阿骨打正襟危坐,侧耳倾听。萧远山马上又接着说道:“但胡国骑兵,天下皆知其骁勇善战,无不避其锋芒。而且,现在的确不是跟胡国发生冲突的最好时机。而大宁,我们也不能什么都不表态就算了。虽说往昔的中原霸主如今已经自顾不暇,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们目前唯有潜心发展,因此大宁这边我们也不能得罪。故臣以为,我们应以国书的形式派一使者前往胡国,向他们表达抗议。同时试探质子是否已经为他们所抓,若果有则要求其放回人质,若果无,则表明大宁质子在进入胡国以后就失踪了;再者,修书一封,遣一使者前往中原大宁,我们一五一十的跟他讲清楚事情的真像,以免有心人的传播而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相信,大宁康隆帝是个理智的人。”他说完,躬身等待皇帝的决断。
耶律阿骨打陷入了深深的沉思。萧远山心中一定,说明自己的说辞还是在皇帝心中引起了足够的重视,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皇帝作出最后的决断。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耶律阿骨打终于在一生轻微咳嗽中又回过神来。他清了清嗓门道:“远山,朕看不如这样。派礼部尚书朴正德前往胡国,表达我们的抗议,同时暗中探听人质的真正去向,他是个辩才,朕相信他能够不负所托;而前往中原的人选,则必须要有足够的分量,而且必须是打着访问的旗号前去。传说中的狼谷三绝之史权义不就是你的老故人吗,我看这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们可以暗中商定,然后选择日子,尽快出发。”皇帝烟眼光灼灼地看着他。
萧远山忙表态:“微臣一定不辱使命。”
“远山啊,只是这样一来,又要辛苦你一趟了。”他站起身来,走近萧远山,轻轻拍了拍的肩膀:“你是朕的左膀右臂。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一定要保证你自己全身而退。朕不能没有你。”他这话说得掏心掏肺,让人听起来如此的真诚实心。
萧远山心中一阵激动,大声道:“这是做臣子的分内事。”
这已经是欧阳胤康失踪的第五天了。诸葛子奇从各种风声中,已经大体知道了事情的来
龙去脉。从大宁潜伏在胡国发过来的信息可以知道,胡国国内并没有抓住人质。那欧阳胤康最大的可能性就是逃掉了。他心中不禁又感觉沉重起来,如果被抓,起码还知道人是否健在,现如今人有没有了还是一回事。胡地多以草原为主,其间狼群出没频仍,欧阳胤康仅是个九岁的孩子,如若碰上狼群等大型捕食动物,那就凶多吉少了。
他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看着窗外的奇花异草,他迅即作了个决定,将消息先传回国去。就在他准备伏案疾书的时候,耶律犬农进来了,他喊道:“诸葛先生,相国萧远山要去大宁了。那里不是你的故乡吗?”
诸葛子奇一听,心中恍然大悟。萧远山此行,八九不离十是为了欧阳胤康失踪这件事情。他心中更加着急了。他知道,自己的书信必须先萧远山一步到达大宁。否则,他只是打着国事访问的旗号去的。若果康隆帝突然知道这事,那场面就很难应付了。自从答应甘愿成为探子的那个时候起,他就知道,自己这一生都跟欧阳家联系到了一起。
耶律犬农走后,诸葛子奇马上将自己房门关上,取出笔墨纸砚,立即修书一封。找了个说辞,来到上京城内一家叫思宁酒家的小客栈。他警惕性极高,在迈进门的时候,有意无意间朝四周扫了一眼。确认没有什么异常的时候,他方才一个闪身进了店内。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迎了上来,眼睛已经笑得眯成了一条缝。“诸葛先生,今个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诸葛子奇回了一礼。“乔老板,今天你在,你那小女儿呢,那孩子我可是很久没见了。”诸葛子奇会这么问,并没有让乔老板觉得突兀。当初诸葛子奇就是因为极为喜欢自己的女儿,方才经常出入自己这间酒楼的。他们之间其实并不熟,纯粹是因为自己的女儿。
“她啊,野孩子一个,我这个做父亲的管不了她,让我给扔回中原让她娘管去了。”原来,乔老板是大宁山西人,他真正的产业主要的汇通天下票号,但并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真正身份,而诸葛子奇却是那极少数知道他身份的人之一。他的关系网遍布塞外江南,信息传输渠道也是独具特色,在依靠人力和畜力为主的这个时代,显然是超出常人许多。他经营这间小酒楼,纯粹是个幌子,是他在大辽落脚的地方,他从来都是以客户的身份进出自己开在大辽上京城的分号的。
“哦!可惜了。乔老板,今天某人拜访,实在是有不情之请。”诸葛子奇突然压低声音说道。
乔老板什么人,诸葛子奇说得如此严重,他马上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他作了个请的手势,大声道:“诸葛先生,今天小女虽然不在,但难得你这份心思。何不如让乔某人做东,我们彼此也熟络熟络。”
诸葛子奇暗赞乔老板的机灵。他摸了摸胡须颔首道:“乔老板既然这么说了,那某人只有叨扰了。”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均哈哈大笑起来。
进入内室,乔老板正准备管好门窗的时候。诸葛子奇阻止了他。“乔老板,我们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免得有心人得了便宜去呢!”乔老板听了一愣,他看见诸葛子奇富有深意的眼神,也就打消了关窗的念头。
就在他们身形交错的时候,诸葛子奇将信件迅速从自己袖子放进了乔老板袖中。并在他耳旁说道:“乔老板,烦请您将这封信速速送回大宁京都史太尉家。”乔老板心中讶异,但脸上却云淡清风,外人看来,他们就像是在聊家常。这顿酒菜,乔老板做得非常用心,诸葛子奇因为事情有了着落,也就吃得放松了许多。
史权义是在三天后收到这封信的。他展开信件一看,心中巨震。他赶忙进了皇宫。皇帝正在勤政殿审阅奏章。抬头看见史权义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心中就一愣。但他毕竟是九五之尊,气度自然异于常人。
“爱卿,发生什么事了?”康隆帝笑眯眯问道。
史权义看了他一眼,皇帝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他屏退左右。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所以并没有人会觉得很奇怪。
史权义将信件呈上。康隆帝看完,脸色大变。“什么,康儿竟然失踪了。大辽真是欺人太甚。”他爽手仿佛将信纸揉了几遍,很快就将它搂成了碎纸。
皇帝这么一怒,反而让史权义冷静下来。他轻声道:“皇上息怒。大辽国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这次萧远山来访,现在可以确定,那只是一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是灭火的。也足可以看出,大辽也非常重视这件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想个法子找到小九。”
康隆帝阴沉着脸,咬牙切齿说道:“找小九?上哪去找,说不定已经进了狼腹。”
史权义虽然知道九皇子欧阳胤康发生不测的可能性非常大,但那毕竟是他的外孙。他一出生,他就给他相过貌,那位相士只是说了句“贵不可言”就走了。既然贵不可言,就不可能早夭。老人心中坚信,自己的外孙仍然健在。
“皇上,这边人得去找。另外一方面,我们得商定一个妥当的策略,如何应对萧远山来访一事?”经过史权义的提醒,康隆帝毕竟非常人,冷静和理智让他很快就回到正常的思考轨道上来。“太尉说得没错,朕差点误食。你们这些忠义之臣,的确是朕的左膀右臂啊!”君臣两个之间,秘密商定了许久,史权义方才离开。
史权义回到家里,耳边仍然想着皇帝最后说的话:“爱卿,朕也不小了。小九若果遭遇不测,那朕的一切期望都化为乌有了。淑妃那里,你有空多帮我开导开导。这事迟早一天要大白于天下的。”
当欧阳胤康清醒过来的时候,眼前的所见所闻差点没让他昏死过去。一双双碧绿色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看。在大辽生活了这么多年,欧阳胤康用脚拇指都能够想到,这是狼的眼睛,也就是说他已经被狼群给包围了。出生将相世家,欧阳胤康身上留着军人那种不屈不挠的血液。同样,他也不怕死。既然已经被包围了,他并没有向普通小孩那样被吓蒙掉或是哇哇大哭起来。他索性一闭眼,大不了就是一个死,只不过是死得难看一点而已。
但出乎他意外的是,当狼群看到他醒过来的时候,它们并没有发动攻击。一头白狼,也就是传说中的狼王跃出队伍,对着月亮嗥叫起来,其他狼也随着它嗥叫起来。欧阳胤康并没有睁开眼睛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既然狼群没有攻击他,他也就没有兴趣了解狼群到底在做些什么。
第二天,欧阳胤康是被脸上的一阵凉意给惊醒过来的。他豁然睁开眼睛,从地上跃了起来。让他惊奇的是,腿上的伤居然好了。眼前站着一个满脸胡须的老头,精瘦精瘦的,但眼中却精光闪闪、神采奕奕。欧阳胤康发现自己的脚居然不会痛了,而且脚上却绑着绷带。他马上问老头:“老爷爷,我的脚伤是你治好的吗?”
老头却不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他看。欧阳胤康不自觉地摸了摸脸,他想知道自己脸上是否异常,待确认无异后,欧阳胤康不客气道:“老头,我问你话呢?”
他显然是不哑巴也不是聋子。他非常恼怒的看了他一眼道:“好个不知道礼貌的小子!你居然让白狼王给选中了,真是不可思议。”
欧阳胤康对他的自言自语一头雾水。他现在很想知道,怎么走出这个遍地是狼的狭谷。但老头似乎不急,他再次从上到下、从下到上地打量欧阳胤康,好像在欣赏一件玩物一般。欧阳胤康异常愤怒,他不想再理眼前这个有些怪异的老头,他掉过头,头也不回的朝他看来想谷口的方向走去。老头一看他想走,一个闪身,拦在了他的前面。欧阳胤康大声道:“让开,我只是想走出这狼谷,没有妨碍你吧?”
老头又看了他一眼,他居然笑了起来。“不错,还挺有性格的。走啦,我带你出去。”说完,他伸出手。欧阳胤康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方才慢吞吞地将手伸了出去。老头握住他的手,轻“咦”了一声,回过头问道:“你原来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子,不过,你总算懂得点东西,你的弓法应该不错。”欧阳胤康心中好奇心大起。他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嘘!秘密。”老头冲他神秘一笑。说了声“小心了,我们走了。起!”欧阳胤康顿时觉得自己仿如腾云驾雾一般。他将闭上的眼睛慢慢睁开来,差点没让他吓死,脚下竟然是空的。原本一些高高在上的参天大树,现在居然都在自己的脚下飞速的往后退去。他既惊奇又害怕,唬得说不出话来。他心中却是冷静的。“这老头绝非等闲之辈,若果自己也能有这么好的技艺,那不就不怕受人欺负了。”质子生涯让他对自己的安全放在第一位。
欧阳胤康很快就进入了恍恍惚惚的状态,高空状态的不适应让他从开始时的惊奇到现在的煎熬,被老头夹在腋下这么久,他感觉自己就快要窒息过去,他甚至一度冒出老头有杀他的念头。
就在他恍恍惚惚就要进入幽冥境界的时候,突然感觉双脚已经结结实实地踩在了地上。他方才有意识地睁开了失去了神采的眼睛。眼前的景色又是让他一阵痴迷。今天他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好快,自己弱小的身子几乎快顶不住这种持续一天一夜的剧烈跳动,不觉胸口略微有些疼痛起来。
老头道:“我们已经到了天山脚下。美不美?”欧阳胤康忙不迭于的点头赞成。他已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老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继续说道:“看到没有,我们要去的就是那里。”欧阳胤康艰难地沿着他手指的方向,发现两座高耸云端的山峰间,夹着一座并不起眼的小山头,它看上去是如此的渺小。欧阳胤康不觉撇了撇嘴。老头微微一笑:“我们走吧!”欧阳胤康几乎快要晕死过去。他结结巴巴道:“老头,能不能让我休息一会,我快撑不住了。”
老头脸色一沉:“怎么,这点小苦都吃不了。”那口气显然是不容置疑的。
欧阳胤康年轻气盛,他哪受得了老头阴阳怪调的冷嘲热讽。扬了扬头,毫不犹豫地挣脱老头的手,准备往上走去。老头道:“当然不是叫你徒步上去,而是让我用轻功带你上去。”
“轻功,你这种可以在森林枝头腾挪跳跃的武功竟然是轻功,很好听的名字。”
老头呵呵一笑,问道:“想不想学?”
“当然想了。如果有了这么厉害的轻功,我就不会受人欺负了。”
“轻功又不能防身,要学会搏斗技巧方才是防身的根本。”老头循循善诱。
欧阳胤康根本不按照他的诱导说话:“有了这么厉害的轻功,别人欺负我就可以逃跑啦!我为什么非得跟人家打打杀杀的。”老头听了怔了半天,气得脸都绿了。二话不说,抓起哇哇呼痛的欧阳胤康,运起轻功提纵术,直奔小山头而去。
很快,两人就上了山顶。看到欧阳胤康惊奇的眼神,老头得意一笑:“这可是老主人花了不少精力选中的一处所在。从外面看它一点都不起眼,但一旦上了山,可就是别有天地了。”
九岁孩童欧阳胤康根本没听他在说些什么,他深深被此处景色所吸引。“真是,真是......”他的形容词卡壳了半天,仍然发现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此处之美。老头一再追问下,欧阳胤康好不容易憋出了一个词汇“塞外江南”。老头哈哈大笑起来,他高亢的声音回荡在整个山谷。“塞外江南,好,说得好。以后这里干脆就叫塞外江南好了,但愿有一天,回族能够融入汉族群体,跟我们和平相处,那我们就可以纵横驰骋了。”
“老伯是中原哪里人?”欧阳胤康第一次这么礼貌叫他。他一愣,然后羞涩一笑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只知道我的父母都是中原人。因此,我也是中原人。”两人边说,边朝前面狭谷中的一处房屋走去,其间,鸟语花香,真是如临人间仙境。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