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言之见于志宁好像明白了点，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略略松了一口气，接着道：“爷爷，你是当朝宰相，顾命大臣，您说，当皇帝的最不愿意看到朝堂上出现哪一种情况呢？”
“……”于志宁沉吟着，一时却不知怎么回答。
见于志宁没有说话，于言之自己接下去道：“是党争！皇帝最恨的，就是结党营私的臣子！从古到今，莫不如是！”
于志宁浑身一震，低沉着嗓音道：“你的意思是说，现在我们几个老家伙，已经开始结党营私了么？”
于言之赶忙道：“不！孙儿并不是这个意思，爷爷是当代大儒，又是先皇指定的顾命大臣，清廉自首天下皆知，要是您也是贪官的话，那世上恐怕就没有什么清官了。”
小小的拍了一记于志宁的马屁，见于志宁的脸色有所缓和，话锋一转，接着道：“可是就算孙儿这样想、于家人这样想、全天下所有人都这样想，只要有一个人不这样想，那也没用。”
于志宁的脸皮轻轻颤抖一下，吐出两个字，“皇帝？”
“对，就是皇帝！”于言之道：“当皇帝的，也是爹生娘养的，他的心同样也是肉长的，他贵为天下之尊，又怎会愿意看到臣子们抱成一团而不是各自只听他的话呢……就算他的心里很清楚的知道，爷爷您是大大地忠臣，也免不得会有些不爽。您说是么？”
于志宁没有说话，心中却回想起来，去年，高宗下诏颁诏升任李?为司空，仍然兼任宰相职务。当时他没觉得什么，毕竟李?也是顾命大臣，这样做无可厚非，但是今日经于言之这么一点，顿时觉得，这似乎是皇帝有意为之的，因为李?一向小心谨慎，他在永徽元年为了避免和长孙无忌冲突，就曾坚决推迟左仆射的官职，和这次很干脆地接受了皇帝的任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仔细想想，皇帝的目的，估计就是用李?来牵制长孙无忌吧。
而且蹊跷的事情还不知如此，高宗在任命李?做司空后，还在努力提升他的地位，特命画工再度为李?画像，并亲自作序，先追忆一番李?为东宫旧属时的往事，重提太宗提拔他的本意，提醒他记得自己的责任，“朕以绮纨之岁，先朝特以委公，故知知哲之明，所寄斯重！”最后又对他大加褒奖，“茂德旧臣，惟公而已，用旌厥美，永饰丹青！”
当初于志宁也没有觉得这有什么，毕竟李?的军功是放在那的，但是现在仔细想想就觉得这话里的味道不对了，昔日凌烟阁画像的二十四功臣之中，已只剩下长孙无忌和李?仍在用事，称李?为“茂德旧臣，惟公而已”，显然是故意冷落一下长孙无忌这位元舅兼托孤大臣。
难道皇帝对长孙无忌有了不满么？于志宁在心中问自己，不禁又回忆起前一段时间，长孙无忌在朝上一直很低调，不怎么发表意见，后来更是因为这年久旱无雨上表说这是首辅大臣失德，上天惩罚，所以要求辞职。
长孙无忌这么做的时候于志宁可是吓了一跳，还以为他是失心疯了，好在皇帝并没有同意长孙无忌的请辞，于志宁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看起来，长孙无忌这个老狐狸，估计早就看出皇帝对他不满了，他在这种情况下这么做，估计是对皇帝做出一种试探，看看皇帝对自己的态度到底怎样。这时候，也许皇帝还顾忌长孙无忌在朝中的势力和在禁军中的影响力，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才没有准许。
于志宁并不傻，他只是秉性刚直，并不擅长这些阴谋诡计，所以从来没往这个方向上想，今天算是一下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虽然这些都是事不关己，但是自己同样是身处政治漩涡之中，也绝对没办法往外摘。他心里一时之间还是酸甜苦辣，五味陈杂，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于言之见于志宁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也不敢多说话。过了好一会，于志宁的表情才恢复正常，他幽幽一叹道：“老了，真的是老了，就连一个从未涉足朝堂的孩子都能看明白的事情，我都看不出来了。”
他转过头来仔细打量着于言之，好像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一样的死死盯着，就在于言之被他看的浑身发毛时，才缓缓开口道：“言儿，爷爷真没想到，你在政治上竟然有着如此之高的天分，看来我让你进国子监的决定真的是下对了……那你能给爷爷说说为什么你今天要来跟爷爷说这些么？”
于言之微微一滞，轻吸一口气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临时有感，觉得不对罢了。”
“临时有感？什么意思？”于志宁很是不解。
于言之道：“说出来也很简单，因为我刚才看到，长孙大人府上来了个送信的下人，爷爷你都要站起身来，从这个举动看出来，长孙大人的权利太大了啊，所以爷爷你才会对长孙府上的一个下人也会不自觉的带上些微恭敬。”
顿了顿，于言之又道：“孙儿平日里也看了不少史书，自古以来，权臣似乎都没有什么好下场，现今最大的权臣，似乎就是长孙大人了吧，要是爷爷和他走得太近，恐怕就会被划到所谓的‘长孙一党’里去，那就不好了。”
于志宁默然不语，于言之接着道：“况且从今天的事情也能看出有些不对，爷爷这次是奉旨前来督建玉皇庙的，那么朝堂上有什么事情暂时应该也不会来烦劳您的，但是长孙大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人送来亲笔信，还让爷爷你如此激动，看来是朝堂上有什么大事发生。”
说到这儿，于言之顿了一下，才接着道：“但不管发生什么大事，也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正在京外并且身负皇命的您来办吧，除非有什么事情是必须要联合您的力量，可长孙大人贵为当朝首辅，又是国舅至尊，什么事情需要他联合别人的力量一起来办呢？”
于言之瞅了一眼于志宁，见他满脸严肃听得正认真，便接下去道：“只有一个答案，他要和皇上对着干！”
于志宁脸上愀然变色。
冷笑一声，于言之接着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说到底是皇上的天下，他长孙无忌虽是国舅，可凭什么就敢和皇上叫板？可见他狂的没边了。他现在这么大张旗鼓，无非是想多拉几个垫背的，以为这样就可以法不责众，皇上也拿他没办法。虽然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要和皇上对着干，但是有一条。”他伸出一个指头，道：“他一定会惹的皇帝大大的不满，甚至于雷霆大怒，不论是他长孙无忌，还是和他一条线上的人，这下场么……”
于言之虽然没有接着往下说，可话中含着的意思却让于志宁轻轻的打了一个寒颤，道：“爷爷明白了，我这就回信回绝他好了。”
“且慢。”于言之装着一副疑惑的样子问道：“爷爷，您能不能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于志宁此时已经把于言之看成了政治奇才，当然不会再瞒着他，毫不犹豫的低声道：“皇上想废后了！”
“什么？”于言之故作极为震惊的样子，道：“孙儿虽然对朝廷之事知道的不太多，但也知道皇后出身名门望族，乃是一代贤后，因何故皇上想要废后？”
于志宁恨恨道：“因为那武氏啊，真不知道这女子究竟有何魅力，竟然将皇上的心勾的死死的，进宫不到三年时间，竟然先是被拜为二品昭仪，再是扳倒了本是天子宠妃的萧淑妃，现在竟然要取皇后而代之了！”
从于志宁的话来看，于言之明白现在的情况和历史上所记载的并无二致，这样一来他就心中有数了，他对于志宁道：“爷爷，那长孙大人的意思就是想联合所有顾命大臣反对废后了？”
于志宁点点头，道：“确实是如此，现在皇上还没有明确的表示出废后的意思，所以长孙无忌想要在皇帝没有正式下旨之前联合我们几个老头子，如果皇上提起这事，就一齐反对。”
于言之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您还是先答应长孙大人吧。”
于志宁一愣，奇怪的问道：“为什么？你不是说……”
于言之无奈的笑笑，自己这个爷爷还真是不擅长勾心斗角啊，他对于志宁说：“爷爷，您想想，我们不去和皇上作对，是因为我们不是皇上的对手，那同样的道理，我们就一定敌的过长孙大人么？”
见于志宁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于言之笑着说：“所以爷爷绝对不可以就这么一言回绝了长孙大人啊，否则长孙大人立即就会觉得爷爷和他不是一条心了，在朝堂之上，爷爷恐怕就会多有不便呢。”
于志宁也同样笑了起来，连连点头，不过马上又皱起眉头问道：“可是若不回绝他的话，若是皇帝真的提出要废掉皇后呢？那个时候又当如何？”
“那个时候爷爷保持中立好了……找个什么借口远离朝堂是非么，病了呀之类的都可以，让长孙大人和皇帝两个去斗吧。”于言之道：“不管最后结果如何，爷爷都不会有什么损伤的。”
这个办法看来并不让于志宁满意，他沉吟了一下，问道：“那要是皇帝真的一意孤行要废掉皇后，甚至要立武氏为后呢？我就这么不管不问么？”
“呃……”于言之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他心里很明白，王皇后是一定会被废，武昭仪也绝对会是下一位皇后，而身为正统文人的于志宁是肯定不愿看到这一切的发生的。但是这一切又怎么和于志宁说呢？难不成告诉他这是老天爷注定了的？
想了一下，于言之对于志宁说：“爷爷，您大可不必为这件事忧心，因为现在皇上重视的，绝对不是废不废皇后。”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