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千骑兵与六千步兵星夜兼程赶到山海关,已经是十一月的初四了。甫到山海关,便接到山海关总兵赵率教战死在遵化城外的消息。
王启年副将颇为沮丧,对我说:“原本指望着,赵总兵能够在遵化与三屯营一线阻挡一阵子的……”
我不明白,便问道:“赵总兵如何能拦阻建奴军队?”
“建奴这次破口,行军迅速,补给供应不上,人马都很是疲惫,再在入口之后第一个边镇遇挫,怎么都会造成女真人的重大损失――他们未必料到赵总兵就会那么迅速的赶到增援。”
“可是……怎么知道赵总兵加上遵化与三屯营守军就能拦阻建奴呢?”
“拦阻?”王启年摇摇头,嘲讽的道:“慕华,你还是太年轻――赵总兵只有四千骑兵,加上当地调集起来的守军,顶多不过区区万余人,怎么跟建奴打?”
我无法掩饰心中的疑虑:“不是一直不知道建奴军队的确切人数吗?”
王启年沉重的点头:“确实不知道。”
哨探或曰侦骑大概是最危险的职业了,一名优秀的侦查员,不仅仅需要有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的才能,还需要对搜集的情报做出一定的判断;想要获得更为详细的情报,就必须尽可能的靠近对方军队,而这种情况下,哨探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所以在我所知道的辽东,哨探是死亡率最高的兵种。
在升为游击之前,我曾经做过半年之久的哨探训练官,亲手训练出来的三百哨探,如今只剩下不到四成。
有时候想起来,不是不心疼的,那些年轻的散发着天真气味的孩子们,很多人连尸首都找不到了。
我焦躁的说:“难道这一路,就没有人查探清楚建奴的人数?”
“有的地方报告说有十万,有的地方报告却说只得五万,你说,哪个数字更接近建奴有可能的兵力呢?”
我听到数目,还真吓了一跳:“什么?十万?把建奴全部男丁都搜出来,也不见得有这个数目吧?”
王启年副将倒是轻轻笑了起来:“全部男丁?皇太极倒不怕人去打他老巢?一定不会是全部的。”
“建奴这些年掳了不少汉人去,这些人总不会个个都能上阵打仗的吧?”
“掳汉人又不为增加兵力,自然只需要种地就好,打仗还是要靠女真部落自己人。饶是如此,皇太极也凑不出十万兵丁。”
“那么,五万呢?”
“五万倒是有可能,只是,未得到证实的数目,还是不太牢靠啊。”王启年长叹一声。
无法知道确切的敌人军队人数,很是个令人焦虑的问题。不能得知敌人的人数,便不能有效制定对敌作战的计划,这一点我自然明白。面对无法确定人数的敌手,袁总制大概也会发出相当无奈的喟叹吧。
奥沙在我回到临时住所之后好一阵子才回来。在山海关驻军分配的住所内,我对着之前的住客的遗物出神了好久:这名游击是跟随赵总兵奔援遵化的一员,而他也已经战死,再也不能回来了。
分配住房的都司道:“游击大人可以把李游击的物件放置在一边,过几日他家属就会来拿走。”
我点点头,默默的将原住客的东西收到一旁。对于死人,尤其是战死的军人,我总是十分敬重的。
奥沙当时道:“在我的家乡,人们会把死去的人用过的东西都烧掉。”
我看了看他,“留给他家人吧。我们汉人有个词:‘睹物思人’,做个念想也是好的。”
这时候我又看着那个收拾出来的包袱发愣,心想若是我这次死在京城之外,不知道是谁来为我收拾物品,又不知道会否有人来领走呢?
我想到脖颈上戴着的那半块玉珏,微凉的玉石早已被我的体温熨得温暖,几乎感觉不到――而我知道它一直都在。
奥沙推门而入:“大人,早些安歇吧。”打了热水进来洗脸、烫脚。
我应道:“嗯。”拧了毛巾洗了脸,然后坐在炕边,脱了靴、袜,将双足浸在水中。
“你去哪里了?”我随口问道。
“我去探望一个老友。”
我大为好奇:第一次听闻奥沙也有可以被称为朋友的人。
“大人莫要问了。”奥沙及时的道。
我讪讪一笑:这个态度,莫非去了妓寨?不过这不是什么羞愧的事情吧?
辗转反侧,脑海中不住浮现一张脸孔,半响方才睡着。奥沙在地下打地铺,呼吸匀细,显然也没睡着。
这夜,疾奔入关的关宁军在山海关宿了一宿,次日凌晨便整装待发了。
我带了三名亲兵前来,三人中有二人是从老家带出来的,另一人是一名辽东土著孩子,只有十七岁,反应十分敏捷,弓刀娴熟。那孩子第一次参战,脸色始终苍白。
我估计奥沙吓唬过他。这个苗子总是有折磨人的爱好,让别人痛苦大概是他最热爱的事情,偶尔他也会慈悲,只是那种时候很少。
我对他说:“兰子,有我在,不用怕。”
年轻人惶恐的道:“大人,小的不是害怕。”
我笑笑:“怎么都好,总之既然来了,就好好拼杀――或许根本不会遇见建奴人,那些蛮夷说不定已经被增援过去的大军绞杀了呢。”这话说的我自己都不相信。
江兰仿佛相信了我的话,忽然眼睛一亮,整张脸变得活泼起来。
我心里暗叹:带这个手上未曾沾过鲜血的年轻人出来,究竟不明智。
行军号响起,九千骑兵率先启程;另六千步兵紧跟在后。毫无疑问,如果必须要紧紧追赶敌人的步伐的话,这六千步兵无论如何是跟不上的。
次日,关宁骑兵到达永平。
十一月七日,到达榛子镇。
六千步兵已经落下,一些骑兵也因为各种原因落下了,好在缺员不多。
又疾驰三日,十一月十日,我们到达了蓟州。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