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原本带了数辆大车满载了去,又满载了回来。除开江桢所购的山果山货之外,另外又与傅有爵商议了,买了十几张上好的皮子带回去,好分赠同僚并上司。江桢独选了一张黑沉沉的紫貂皮,一张雪白狐皮,准备遣人一并送去京城辰溪郡王府。他心思又多,想到朱四的儿子煜哥儿,着人在沈阳城内,居然寻到了一头灰白乳熊。
傅有爵见了,咋舌道:“怎的偏买了这许多无用的?”
小小乳熊虽然憨态可掬,毕竟不是寻常孩童玩物。江桢便笑道:“寻常物事,只怕也入不了人眼。”
马三三有些拿不定主意:“煜哥儿生性温吞绵软,未必欢喜这个。”
西山粗中有细,瞥他一眼,道:“煜哥儿欢不欢喜倒不打紧,只要四爷欢喜了,也就是了。”
马三三这才恍然。
傅有爵也听闻江桢此次前往京城,很是识得了一家豪门,“江守备你心思细腻,要换了我,怎么也想不到那么多。”
“都司过谦了。”
傅有爵哈哈一笑,“日后江守备你飞黄腾达了,可不要冷落了同袍才是。”
“江某怎敢。”江桢在马上一欠身。
一路无话,回到宁远。守城兵丁查对腰牌后,放了一行人等进城。先是李喇嘛与袁崇焕密谈半日,次日上午方才会见了江桢。
“沈阳如何?”袁崇焕态度温和。
“很热闹。”江桢谨慎的回道:“老奴之死,似乎没见诸申诸部有多悲戚。几位大贝勒行事据闻如常。”
“见着大妃的几个孩子了么?”
“属下曾去了阿济格的宴会,路上遇见过多铎,只没见过多尔衮。”
“大妃被逼殉夫,她的孩子们便丝毫无动于衷?”
江桢仔细想想,方摇头道:“阿济格并没有显得很悲痛。”
袁崇焕便冷笑,“可见这些蛮夷……亲情之淡薄。哼!也不过如此罢了。”
江桢赔笑道:“化外之民,哪里懂得人伦纲常。”
袁崇焕瞥他,“听说你很是带了些玩意儿回来。怎地有这闲情?”江桢回来不过半日加一夜,那头灰白乳熊已然成为宁远城中稀罕物事,已经有人琢磨着意欲砍下乳熊四只爪子来做蒸熊掌,又有人念叨乳熊虽小,皮毛也勉强能做个手笼围脖什么的。
“属下是带了些特产回来,想着留作礼物送人,倒也便宜。”他不大明白袁崇焕忽然提及这个做甚么,因此小心回话。
袁崇焕背了手,在屋内踱了几步,像是沉思了片刻,才道:“过几日京城有人来,你先别忙着回宁前所。再有,趁这几日空闲,仔细写份文书与我。”
江桢喏喏,告退。
返回住所,殷雨庭已是等候多时。
“朱四公子要来宁远。”他也不避讳,直接便说了。
“他来做甚么?”江桢皱眉。边关军丁粗俗,那样娇弱的公子哥儿,突然来访,要做甚么呢?
殷雨庭摇摇头:“这我可不知道。他做事情向来不会没由来,或许是为了努尔哈赤之死而来?又或许,是在京城闲得没事情做了。”嘴角微微一丝冷笑。
“他倒是先给袁大人写了信,说要来。我也不大清楚他那信怎么写的。都说袁崇焕强项,遇到他,也没了奈何。”
“怎么说他也是宗室不是?袁大人又怎么敢得罪他,不教他来?皇朝那么多宗室,你可见谁肯往前线跑的?”
殷雨庭似笑非笑:“那是。其他宗室就算想来劳军,也还得担心咱们的皇爷陛下猜忌不是?这朱四……甚是了得,哄得陛下无比宠信,就连九千岁,也轻易不敢惹到他呢。”
江桢便沉吟不语。说起来他也不是不疑心,这朱由郴如此得宠,却又低调如此,他在京城自个儿东奔西跑时候,可没听说有谁提及这位宗室;待到朱由郴领着他出门拜访,却又人人装作不知他宗室身份的模样。当时他就觉得隐隐怪异,只是没怎么细究。如今想起来,不可不谓有些手段。
可就是还不知道,殷雨庭怎么识得朱四的?
江桢淡淡笑道:“小弟愚昧,竟然不知道殷家哥哥何时结识了此等高门?”说罢注意查看殷雨庭神色。
殷雨庭脸色一寒,“江桢!你莫要……你莫要……”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江桢偏过头,唤道:“马三三,今日留殷先生吃饭,你去吩咐厨子多做几个菜来。”
转回头,又对殷雨庭道:“我这里还留了一坛竹叶青,早想着送去给你。今日倒巧了,省得小厮们再跑一趟。”
殷雨庭面色仍是不豫,哼了一声,道:“我知你想问什么,你有事求我,还不赶紧好好伺候我?!”
江桢连声称是。江虮子抱了竹叶青进来,拿两只汝窑白瓷盏斟上。殷雨庭眼睛瞪得老大:“你……你!你手里几时有这等好货色?”
江桢莫名:“甚么?”
“这汝窑杯子,可值上好几百两银子呢。”
江桢恍然:“啊,这个啊,是上次京里送月饼桂花酒的时候,一并送来的,一直没用,不知他们谁给带了过来。怎的,先生没有么?我还以为是都有的。”
殷雨庭神色尴尬,“没送这个,给了别的物事……”
江桢也不问究竟送了他什么,二人吃酒,竟默默将一坛子竹叶青尽数饮尽。
※※※※
江桢留在宁远,埋头写报告。遣了西山返回宁前所,身边只留了马三三、严富喜、江虮子三人。
严富喜本也是跟随他去京城的,不料半路吃坏了肚子,只得留下他在山海关养病,江桢返回宁远时,才接了他一道回来。此人一向憨直,就连江虮子都嫌弃他“蠢得很”,谁知却不声不响为自己找到了媳妇儿。江桢于此向来宽厚,只说那是他自己本事,回来后,亲自写了婚书派人送去山海关女方家里,并说年后成亲,还要把他一些银子好操办婚事。
只喜得严富喜这混憨汉子抓耳挠腮,愈发认定主子是个好主子。
他是江桢幼年在北京做应袭舍人时候便收的仆从,签的是卖身的死契,日后生下一男半女,也是家生子奴才。江桢自幼家境虽说已经中落,可也是大家族,早些年也曾经昌茂过,家里至今还有家生子奴才,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近年来江大哥生财有道,生意蒸蒸日上,越发觉得忠奴难得,如何笼络控制下人仆役,也是一项功夫。
自沈阳带回来的鹿茸、山货、毛皮并乳熊,本是要着人送去京城的,可巧知晓朱四要来宁远,就一直放着没动。乳熊虽小,日日都要食肉,好在天寒,气味并不重。江桢为着乳熊免遭吃货们的毒手,与邻居一位都司商议了,出钱给他另换地方居住,便将邻家院子充作乳熊饲养场,厨子每日采买肉块骨头来喂食,日用开支暴增许多。
这样喂了数日,厨子已经在抱怨,说实在不好买肉。宁远军兵尚且不能日日吃肉,更何况畜生?马三三便说,不若买几只鸡回来喂食。
这日早上,江虮子正领了厨子在集市上寻卖鸡的小贩,便听到远远有人呼喝着,说要清道。集市上顿时乱哄哄一片。江虮子正疑猜,心道没听说今日有仗可打啊,怎么闹哄哄的?一拉厨子,敏捷的闪到路边。
少时,一队兵丁跑来,将集市上摊贩赶到路边,一行青油布轿子无声的行了过来,一名少年骑着马,护在头前轿子边上,一脸傲气。
有认识的便指指点点道:“这少年便是祖大寿的外甥,吴寿的儿子吴三桂。别看他生的外貌清秀,却是天生神力,有万夫莫当之勇,好生了得!”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