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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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昏时,我们进入了和州城。

    和州,原是当年山南国的武藏野,平安朝白凤六年,镇南将军萧道规在此击溃山南王,随后的一百年一直作为平安朝西南边陲重镇,经历了南方诸族的叛乱和归附,平安朝光明十四年废武藏野,置招义郡,用以纪念朝廷对百越诸族最近的一次招抚,十六年又改为和州,意为永远和睦,并置安南经略使,本任经略使阿帝萧更是百越族人,光明帝的意图不言自明。当然官员主要还是由帝国从北方派来,但和州城内的居民主要还是越族人,另有部分北人,主要从事商业和贸易之类的活动。从和州至西京七千一百一十里,至东都六千八百八十九里,东至罗州两百五十九里,南至南平一百九十里,东北接越州界。

    进入和州城,南方式的木制阁楼在青石板路面两旁次第展开,阁楼上不时可看见越族装扮的婀娜女子开窗坐观,还有楼前楼后栽种的芭蕉,以及坐其下,挑担卖浆的小贩,和着黄昏的暮色,台榭轩窗尽染碧色,男女皆入画图。

    带路的依然是阿欢,而我头戴一顶竹笠遮住半边脸,慕容则黑纱覆面。酉时,我们在一间北人开的旅店住下,我和慕容一间,阿欢和几个侍卫住一间大的客房。

    到吃饭时,慕容一身青衣小帽,明眸顾盼,典型的时下贵族女子和男子结伴骑马游春、出行打马球时的装扮。

    我突然有些目眩,眼前浮现初次见到慕容时的情景。十七岁那年春天,东都来诏,赐封临川王,那一天,慕容和大哥骑马来贺。武藏野,青衣川边,远远的,青衣小帽,在四周五色灿烂的野花中跳跃,迎着春光,面目透明的少女对什么都不屑一顾,充满我行我素的锐气,抢先她大哥一步,纵马围着出迎的我审视了几圈,然后问道:“临川王?”

    “是我”,我第一次笑着回答陌生人的提问,第一次注意自己的形象。

    少女笑了,那一刹那,我几乎能感觉到一朵花开的每一个绽放的细节,那是一种,即使是一颗冰冷的心都能体会到的幸福。

    可是,当年那股子青春期少女特有的锐气什么时候蜕变成了身边如今贵丽典雅的气质呢?这一变化又是具体发生在过去四年中的哪一天哪一刻呢?这一刻,我为生命中众多未及把握就已匆匆过往的细节伤感不已。

    “看什么,看的呆了?”坐下后慕容轻笑着,把我的回忆也打断了。

    夜深,冷雨敲窗,万物皆在雨声之中。

    这家和州小店名叫――“汉南馆”,北人所开,依依汉南之意。我的房间在二楼,半夜里被梦惊起,披衣起床,将临街的竹窗支起,看满城烟雨晦暝。

    梦境中女子的面目依旧透明,那是一个我无法认知的世界,我们在其中穿梭,追杀和被追杀。

    “这场战争谁会赢?进化者?还是人类?”我问。

    “谁赢并不重要,对我们来说,人类和进化者不过都是蝼蚁!”回答冰冷无情。

    “有谁知道时间在宇宙空间中是怎样流转的?”我喃喃自语。

    “你错了,应该是宇宙在时间的流逝中是怎样存在的!”

    这是梦境中的最后一句话,我为之思索而醒来。但是,即便醒来我也思索不出结论。

    未经修整的庭院,满地青冷,唯一可见的亮光是从屋檐上照射到走廊上的月光。

    夜虽深,我却睡不着,披上白色狩衣走出了门,手上一盏灯火孤零零地燃着,夜风夹带着比细针还细小,比丝线还柔软的雨丝,无声无息地落在衣物上,心境冰凉。

    坐在屋檐下的木制窄廊上,眼睛适应了黑暗,便能看清楚周围的事物,某些地方长满了又高又密的杂草,而另一方可见绽开白色花瓣的不知名花,以及楼角一丛败萎的芭蕉树。

    “这种夜晚,就算是有妖物,大概也会触景生情吧!”我心里叹息,不觉出声。

    “妖物不曾有,人心似妖物!”楼外一声轻笑。檐外飞过一角裙袂,有人打断了我的感怀,而我一向敏锐的直觉在刚才竟无知无觉。

    好强的感应!站立于我搁在窄廊的灯火边,来人不再是白天的窄袍紧袂,而是一袭绛黄色罗织镶花边的宽袖大袍,其质地轻薄、透孔,凉爽舒适,正是过去的山南贵族喜爱的轻罗披衫,而袍服上所印的主花纹是蔷薇,花边中的鸾凤、云气纹则是在罗的质地上以工笔精绘而成、具有写实和变形的纹饰,典型山南宫庭画的风格,再加上袍服内着的锦衣绣裳,腰束的彩带,以及如墨汁般发亮的长发,在这雨夜的汉南馆竹楼中,风飘袂起,五色灿然,惊似天人!

    白天我记住的是那双惊心动魄的眼睛,今晚显然我记住的将是更多的东西。这只美丽的生物让我感受到的第一眼和慕容不同,这是最纯粹猛烈的视觉冲击,更让我兴奋的是她的全身散发着浓烈袭人的仿佛同类的气息。

    “什么人?”,我从刚才的冲击中醒来,面颊上的那只独眼此刻一定如冰针般清晰刺目。

    “元太真”,唇齿之间轻轻吐出的是让我吃惊的姓氏!同神州历史上无数曾经显赫过的姓氏相比,“元”绝对是最神秘,也是最恐怖的姓氏,尤其对于人类!

    时间追溯到一千多年前的战国时代,神州大地正经历着自神化时代以来最纷乱的时刻,大大小小数百个国家林立在这片大地上,在历经了五百年的战乱后,最后剩下九个大国争雄天下。就是这时,一名叫元武尊的奇人在民间诞生了,据说他出生时便能口言十字?:“此世即吾世,如月满无缺。”随着年岁的长大,在他身上出现的种种异事神迹,很快就在乱世之末获得了民间百姓的追随,并且围绕着他聚集起了一股不分国籍门第的庞大势力,他号称要以善道教化天下,宣扬“众星亿亿,不若一日之明”,否定一切门第阶级的不平,并声称等天时到临,对世上的一切苦难,将以“地狱猛火即时化灭,一切众生皆得解脱。”随着他的影响逐渐扩大,逐渐引起了各国皇室与贵族的不安。追随他的人把他尊为神,敌视他的人则把他称作魔。这是一场同时爆发于当时九个大国之间的混乱,元武尊和他的追随信徒们,在神州各地发起了和各国贵族皇室夺取天下的战争。历时十年,九大国以覆灭了六国的代价,最终才得以扑灭这股为祸天下的“黄道之乱”。

    而经历了“黄道之乱”的神州大地,原有的秩序与规则也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自神话时代以来的第一拨所谓神之后裔的皇室贵族由此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剩下的三个大国皇室最终被下克上,这为后来民间势力的崛起创造了条件,几十年后其中的一支夺取了天下,开创了神州大地上的第一个统一的大帝国――“大业”。

    “黄道”正是元武尊建国的年号。而元武尊在最后三国联军攻破自己的都城金墉城后,就生死不明。关于他的下落,民间流传有两个版本的传说,一说他城破时兵解归天,等待下次降临人间再带领人民建立他的道之国度,另一说是,他并没有死,而是城破后流落民间,并修得长生,继续在神州大地上传播他的道。总之,元武尊虽然生死不明,但他所提出的修道求道之说,却在神州大地上流传了下来,直至今天,神州的山川大地上存在着所谓五山十刹的各类修道者,他们或多或少地都继承了元武尊关于道的理念,不过无论是修长生,还是求平等,或者消业障,他们的道早已和元武尊以地狱猛火手段求众生平等的道大相径庭了。

    但是这一切都不是我感兴趣的,我搜集了世上能找到的几乎所有关于这名被后世称为魔王的元武尊的人的一切资料,只是因为他那生而能言的传说和我生而记事认人的能力,我试图在这两者之间寻找到一点联系,但是关于他是否还有其他神迹的事情早已被屠刀和烈火抹去了,所有关于他的记载都不存于正史,只零星散记于民间一些来历不明着实不可靠的野史笔记中,我研究到最后的结果,甚至这个人是否在历史上存在过都成了疑问。所有流传下来的有载可查的史籍都最多追溯到“大业”朝的开国,再往上就都是神话时代了。再则,或许是元姓一族随着历史的风云早已被诛灭殆尽了吧,即使是饱读史籍的我,也未曾记得历史上还有其他姓这个姓的人,更别提与元武尊有什么血脉联系。

    所以,当今晚从对方口中第一次听到这个姓氏时,我内心的激动可想而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