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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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过一年来的3月27日是我的生日,这天,我的案子开庭了。我的心情水一样平静。

    三天后再次开庭,让我没有想到的是,我是被当庭宣判的。

    审判长在简单说了一下合议庭的意见之后,开始宣读判决书:被告人李大柱在农历12月8日,伙同被告人甄毓珉,携带雷明登猎枪一支,窜至本市光明路18号道法茶楼,将被害人龙某某骗出。被告人李大柱手持猎枪击中龙某某左小腿,致使龙某某腿骨粉碎性骨折……查被告人李大柱以报复为目的,对被害人实施伤害,手段恶劣,行为残暴,理应严惩,但被告人有投案自首情节,且到案后认罪态度较好,故从轻处罚。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一款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李大柱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

    回到看守所,我如释重负,呵,终于解脱了……

    我觉得,前面发生过的一切犹如一个绵长的梦,曾经活生生的影像现在如烟雾一般飘渺。

    我觉得自己有些不可理喻,在外面整日惶惑不安,来到这里反倒轻松起来,就连那个时时困扰我的恶梦也不来纠缠了。

    往事里灰暗的一面仿佛已经从我的脑子里剔除,只剩下明媚的阳光。恍惚中,只有李晶晶、舒梅、刘朝九、胡铁锚、甄七、张小凤这些模糊不清的人影还残存在我的脑子里。但这些人影似乎都很忙碌,急速地穿过,一刻也不多停留,就像一缕缕被风吹散的雾。

    生活的雾气时散时聚,总有一些往事浮起或者重复,而另外一些,则潜在光阴的雾底,沉沦,永不再现。

    那些日子,在我脑海里出现最多的不是以往的故事,而是一些非常古怪的疑问,比如,我是谁?我以后的路在哪里?

    我不能确定这些年自己所经历的事情是否真实,也不能确定自己走过的路是否是自己内心所愿意走的。

    前天,我大哥来过,隔着铁栅栏告诉我,我妈的病好了,能吃能睡。李晶晶回家了,带着小柱子去看过我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哭。小柱子给她擦眼泪,说,妈你别哭了,我爸爸都不哭呢……多多被福利院接走了,没哭也没闹,非常安静。甄七死了,前几天警察发现了他的踪迹,他拘捕,被打死了。我想,活该,谁叫你那天跑了的?我大哥说,张小凤好像疯了,整天在大街上游荡,嘴里絮絮叨叨的。

    我说,将就她那种性格,早晚有这么一天。叹息一声,问,潘彩玲从我那儿走了没有?

    我大哥说,她走了,走得很安静……咱们那个大院儿里的人都走了,等候拆迁呢。

    闷了一阵,我问,刘朝九还有我们单位那个叫胡铁锚的现在怎么样?

    我大哥说,刘朝九辞职了,跟王莲芝一起在步行街开了一家小饭馆,胡铁锚两口子在一个单位上班,很恩爱,很幸福。

    我流了眼泪,说,这样就好,我希望世上所有的人都幸福。

    这一年的11月1日,我被提前释放。我们大院还在,只是没有了住户,我的家还是原来的样子,只是没有了潘彩玲,没有了多多。

    我的电脑没有了,我不知道舒梅的那个头像会不会在里面闪动……

    刘朝九给我写过一封信,信里说,舒梅给他打过一个电话,说要等着我,等我出来,她要跟我结婚。

    我没有给刘朝九回信,我觉得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我所关心的只是自己今后的生存问题。

    此刻,我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一个人默默地喝酒。

    夜深了,外面月色如水,微风拂动院子里的梧桐树,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外面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棉线一样一颤一颤地往屋里挤。我疑惑着抬起头来,仔细辨认这些哭声是从哪里发出来的,终于听清楚,它们不远,应该就在我的门口飘忽。阴冷的深夜是谁在哭泣?我从来不相信这世上存在着鬼魂,所以我很大胆,披上衣服下床打开了门。

    我看见了舒梅,她蜷缩在我家门口,披头散发,铁青色的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看上去像是一尊布满灰尘的雕塑。

    我的两条腿一下子就软了下来,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地跪在了她的身边,巨大的委屈潮水一般将我淹没……

    舒梅转过头来,目不转睛地望着我,表情怪异,水纹一样一忽一忽地飘摇。

    我想喊:舒梅,抱紧我,抱紧我……可是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胸膛像要爆炸一样憋闷。

    舒梅伸出她冰凉的双手,捧着我的脸,声音细细地说:“大柱,我爱你……”

    我大受感动,忽地站了起来,舒梅不见了,映入眼帘的是有些虚幻的窗户,窗玻璃在一点一点地变亮。

    我分辨不出刚才是不是做梦了,只知道自己真的站在门口望着窗户,身后的门大开着,寒风嗖嗖地往里灌。

    瑟缩着躺回被窝,我无法确定自己的内心深处是否还留有舒梅的位置,也不知道今后的路应该怎样走。

    我的心好像已经死了。我生命中走过的那些女人全都飘散开来,就像一场梦,连痛的感觉都没有了。

    我曾经有过爱情?我曾经有过家庭?我曾经有过属于自己的孩子?我记不得了……

    此刻,我盼望隔壁能够传来甄月光她儿子的哭声,接着响起甄月光那放肆的咳嗽和吐痰声,甚至像以前那样盼望有人冲进我们院子找偷了他的油条的甄七,然后大院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叫骂声,这些声音很温暖,很生活,但现在它们都已经退得很远,很渺茫,恍如隔世。

    胡同里炸开一声犬吠,有音无字,听上去十分荒唐,让我联想到地狱里的歌声。

    我知道天快亮了,黑夜过去,黎明会像巨大的栀子花,浓香熏人地**我家窗帘中的缝隙。翻身坐起,满目荒凉,我是谁?叫一声李大柱,心中狂喜,嗯,我还活着,我将继续汇入生活的洪流,接受洗涤,未来尽管看不见,但我相信那里有一片灿烂的阳光。

    9年5月1日修订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