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很想上去和她打一招呼,可都忍住了。因为有一次,她回头看到了我,而我手里正捏着一支燃烧着的香烟。
你能想象出,那时学生抽烟,可不会得到大家的赞赏。所以,我看清楚了她紧皱的眉头,以及瞬时流露出来的不屑。当然,她也不会在结束后,选择从我身旁经过,而是绕过我,从林子的另一出口离开。
只可惜,因为慌乱,我当时没能看清楚她的脸,只记得她那紧皱的眉头。
至于她为什么不厌恶我作为她唯一的听众,我猜——她需要听众,甚至不介意我这样的。或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抽烟对于她吹奏口琴没有形成任何干扰。
不是么?她吹她的,我抽我的。
她总背对着我,坐在草坪上,一旁是一本书,或是一本乐谱,有时是一袋零食。她吹奏着,一曲接一曲。我则盯着她纤瘦的后背及大半浸在草坪里的屁股,默默地抽着烟。烟雾随着美妙的乐曲,缓缓升腾——升腾——再升腾,最后在一阵微风中消失殆尽。
她吹奏的曲子名目,我还可以记得一些。比如,《万水千山总是情》、《一剪梅》。
不幸的是,有一天我再去那小树林抽烟时,却不见了她的身影。后来,一直没听过那口琴声。毕业的时候,我鼓足勇气,向很多低我一届的同学打听这个吹口琴的女孩,均被告之——没听说过。再后来,也一直成为我心中的一个迷团。
说实在,我至今后悔,后悔没主动上去和她说句话,哪怕打一招呼,甚至是骚扰一下,即便会得到她让我觉得难堪的不屑,因为那样毕竟还可以看清并记住那张脸。
遗憾得很,我现在能记住的,仅是纤瘦的后背和大半浸在草坪里的屁股,以及那伴着我抽了无数支香烟的口琴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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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园里的口琴声,就这样带着我回忆完了一段遗憾。
呵呵,天知道,那段日子,我怎么就那么容易回忆从前。
想完这些,我思路又回到眼前。
忽而,那女孩停止了吹奏,孩子们随即也报以稀稀落落的掌声。接着,女孩对那群孩子说了些什么。
一个胖乎乎的孩子马上举手,嘴里说着话儿,然后又坐下去。于是,口琴声再次响起,不过,已经换曲儿了。
四周的草儿已经郁郁青青,高处的桃花已经开放,远处的风筝已经放飞——一派早春天怡人心魄的景象。
这大概是我那年见到的最美丽的景象,也许是绝无仅有的一次。我是如此流连于这番情形,以至于手中的书都“啪啦”一声掉在地板上。
可是——可是——
等我弯腰拾起书,再往下看时,刚才的美丽景象已经不复存在了。岂只这样,应该说我简直灵魂出窍了!
我想问问大家,你们有过灵魂出窍的经历吗?
我有过,敢保证——那刻确实灵魂出窍了,就在再次朝花园里看去时。
先说说那感觉吧。
猛然间,我觉得自己的灵魂不可抑制地疯狂起来,试图努力挣脱一种束缚——来自身体的束缚。它竭尽全力,在顷刻间躁动不已,如同正在押往刑场的死刑犯听到了缓刑令。区别在于,我的灵魂此刻选择不顾一切地要逃离——跳下去!从这里跳下去!
它躁动不安地从心脏部位开始逃离,然后经过咽喉,接着到达大脑,最后“腾”地弹射出去。我仿佛能见到它弹飞出去的刹那,以及之后在空中飞舞盘旋的样子——它欢乐着,为自己的胜利脱逃。
不幸的是,接着它便开始坠落——
很快,我的身体也开始了疯狂。它无法忍受灵魂离去之后的空洞,或者是因为无法承受灵魂对它的背叛,反正它就跟着这样躁动着,飘飘然又跃跃欲试的样子。它没有办法做到安静,如同一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坠入深渊的母亲——绝望地选择尾随而去。
天呐!我想往下跳——想跟着自己的灵魂往下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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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窗户上出现了一个像被炮弹穿射过的窟窿,四围的碎玻璃屑儿露出了恐怖的狰狞,有的残挂着,无精打采地等待着分离。地面上,人群尖叫,道路上,刹车声撕心裂肺——
人们开始聚拢,一层一层。女人们在哭喊,男人们在惊恐,老人们在摇头,孩子们在呕吐——
最中间的血泊中,一个年轻人脑浆四溢,嘴角的鲜血汩汩地流淌——
当然,这番情形还未发生,只是在酝酿中。一旦发生,它将成为整个小区的恐怖性事件,甚至会辐射到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这座城市某个角落的某个姑娘,也许会震惊。
我应该勇敢的,勇敢地终止大脑的指挥,然后随着感觉跳下去。
可我害怕了,双手死死地抓住窗棱,试图控制住自己的身体。一直以为自己很无畏,总把死亡看得轻描淡写,仿佛根本不屑一顾。甚至,我还嘲笑过那些寻死的人,冷酷地跟他们说:“死吧!去死吧!别丢人现眼地在这儿装!”
而真到了这个时候,我还是这般懦弱!
这个可怜虫,该死的可怜虫!
“别冲动!跳下去,也许一切将得到解脱,可你会完蛋!”一个声音喝住了我。
接着,我感觉天旋地转,眼前所有的物体都在颤抖——我想尖叫——已经在尖叫。我分不清哪儿是上面,哪儿是下面,犹如一次超级大地震正在发生。
突然,我又觉得地板在头顶,阳台的顶端却在脚底——
天旋般的摇晃在继续——
我已经无法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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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侧躺在地板上,浑身缩成一团,如同一只中弹的小狼,正痛苦地捂着伤口呻吟着。白色的唾液从嘴角边溢出来,一直滴落到地上,然后是一些未及消化的黑色混合物。接着,他开始呕吐,大声地呕吐,以及一阵剧烈的咳嗽和颤抖。
楼下花园里,口琴声还在飞扬,孩子们正聚精会神。天上的云彩在俯视,空中的风筝在遨游,枝头的桃花在起舞,临池的花草在含笑,湖面微波荡漾,游鱼跃跃欲试。
接着,一个纤瘦的女孩走到一个抽烟的男孩面前说:“你叫什么名字?喜欢听我吹口琴吗?”男孩受宠若惊,赶忙掐了烟头,伸出手去:“我叫——”
他惊呆了——那是怎样精致的一张脸孔啊!像娃娃一样纯净可爱,像清泉一样醉人心脾,像天使一样让人神往。
她就这样亭亭玉立地站在这个男孩面前,展示着自己最清澈的玲珑剔透。
他忘记了自己该说什么,只慌慌张张地说:“喜欢,喜欢——”
“可我不喜欢你在这里干扰我!请你以后别这样了。”说完,她飘然而去。
那只手,依旧保持着准备握手的姿势。显然,它已经僵硬了。
这一切都是他头脑里的影像,跟呕吐同时进行着,交相错杂。
最后,呕吐终于停止,他木然地睁着眼睛——泪水正在凝聚,随即滴落在地板上。
一切都安静了!
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躺了多久,反正我就这样一动也不动,直到那该死的手机铃声传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