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老板是要去哪里?”
我:“随便拉吧。”
车夫:“呵呵,就别逗我开心了。”
我:“真的,随便拉,哪儿都成,我就想坐着这车,到处看看。”
车夫:“真的啊?好嘞,那您坐好,我这就带您到处转转。”
我:“这钱你先拿着。”
我递过去一张毛主席。
车夫:“这——这——哪用得着这么多啊。”
我:“没事儿,怕你不放心,你先拿着,下车再结算吧。”
车夫:“我怎么会不放心呢?您这人一看就斯文,哪儿会不放心呢,呵呵。”
车夫还是接过毛主席,小心地揣进怀里的一衬衫口袋,再用手按了按:“好的,我先替您收着,等您转够了,我找您钱。”
车夫蹬车很卖力。有时,我能听见风中的喘气声。但他并不觉得累,每一步都踩得结实,甚至上坡都不让我下来。
我知道他很快乐,累却快乐着,因为衬衫口袋的毛主席。
车里的我,无心留意沿路的一切,因为正回忆着当初和小邵雨天坐黄包车的情形。而现在,旁边的座位上空荡着。
有一阵子,我们谁也不说话,他只管快乐地蹬车,我只管忧伤地回忆,如同两部互不关联的机器。
“师傅,你说这天会下雨吗?”我突然问。
“啊?什么?”车夫停了蹬踩,回过头来,喘着粗气问。
黄包车依旧在惯性的作用下前行。
“你说这天会下雨吗?”我重复刚才的话。
“您就放心吧。上面有蓬子,就是下雨,也淋不到您,呵呵——”车夫听清了我的话。
“我是问——你觉得这天,会不会下场雨,不是担心被雨淋。”我笑着说。
车夫抬头看天。
车子还在前行。
显然,天空中的太阳很精神,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可能要下雨。但车夫看了好一会儿,然后认真地说:“我看,没雨。不过,也不一定,老天爷的脸色,有时很难琢磨。”
“你希望下雨吗?”我不想停下说话。
“当然希望。要知道,一下雨,我的生意会特别好。”车夫继续费力地蹬车,车速也开始加快。
“我也是,希望下雨,现在就下。”我自言自语。
“您是来这里办事的吧?”
“你怎么知道?”
“呵呵——我早就看出来了。要不,谁有这闲心到处转转呢,而且愿意坐我这黄包车。人一般都打出租的,不愿意坐我这样的车。”
“那也不一定,这车坐着有情趣。对了,你知道今年为什么很少下雪呢?”
“您还别说,今年这老天爷还真奇怪了,印象中真没怎么下雪。”
“对,天气也不算冷了,甚至比去年这时候要暖和很多。”
“是啊,天气反常得很。不过,听说天气预报说很快要来寒流,估计这样暖和的日子快没几天了。”
车到黄海路高架桥时,车夫兴奋地一手扶车把,一手指着高架桥说:“看,这是我们市最近刚建成的高架桥。那气势,真壮观。那桥面,真宽啊。还有两排的路灯,非常气派。听说每盏灯的造价都在一万块。你说,这么一眼望不到头的灯,那得花多少钱啊?”
车夫的语气很感慨,也许还有些不满。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座桥呢?新落成的第三天——是夏天的夜晚吧,我和小邵一起,随着乘凉赏夜的人们,来到这座桥头。在那里,灯光像宝石一样耀眼。
“亲爱的,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就要镶嵌着那么大宝石的钻戒。你要好好努力挣钱哦!”
“成啊,挣不到那么大的宝石钻戒,我就一辈子不娶你。”我是这样回答她的。
结果,她立即扭过头去:“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可不过半分钟,她又转头笑着说:“算了,我不要那么大的宝石钻戒。要是想了,你就陪我来这里来看看,好吗,亲爱的?”
我喜欢她那时的小脾气——非常喜欢!
我还记得,那天晚上回来后,刚进门,她抱住我就亲,嘴里喃喃道:“亲爱的,抱我上床。我想你要我,就现在——快点儿,就现在。”
那晚,我们贴着脸睡着前,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亲爱的,我不要那么大的宝石钻戒了,只要你对我好。”
估摸一个小时后,我见车夫蹬车已经很艰难了。于是,问他:“师傅,累了吧?靠边儿,我下吧。”
哪知,他回答说:“不累——不累,一点都不累,”并且两腿明显开始加力,“我们这些人,就是靠力气车饭的,哪能嫌累啊?越累越好,挣钱呐。”
看着他努力的样子,我突然想起中学时学的一篇课文——《骆驼祥子》。他臀部已经离开座凳,仿佛在使出浑身力气蹬车,上身也随着双脚的起起落落而左扭右曲。
不禁,我感到了一丝辛酸。
下车后,他脸上明显露出一抹轻松,强忍着喘气说:“我——我——“呼”——我找您钱。”
我笑着摆手说:“算了,不用找了。赶紧歇息吧。”
他不依:“那哪成啊?这也太多了。”
我再笑着对他摆摆手,示意真的不用找了。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顺从了我,把已经伸进怀里的手拿出来说:“您真是太客气了,真是一个难得的好人。”
看着车夫离去的背影,我有些黯然伤神,因为他说我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我能算是一个好人吗?无形中,我又欺骗了一个善良的人——那个车夫。
待他骑出50米左右,我欲转身回走。这时,见一身材高大的老头正向车夫招手。于是,车夫停下车来。等那老头上车,黄包车再次颤悠悠地蜿蜒游动,直到完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回去的路上,我回味起之前和车夫的一段对话。
他说:“这车再上几天路,大概就要退休了。城管已经发通知了——禁止黄包车上街载客。说是因为不仅不利于交通安全,而且还影响市容市貌。”
“那以后呢?以后做什么活计?”我当时担忧起他以后的生活。
他叹口气说:“唉,谁知道呢?我还没想好,反正知道以后骑不了这黄包车了。”
车夫说这话时的伤感瞬间就传染了我——那时,我伤感地想:这也许意味着我和小邵一起坐黄包车的日子,将成为永远的回忆,永不再来。
别了,黄包车的记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