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人是城中团练,虽然名义上归郭晤指挥,但都欺他年轻没脾气,谁也不当他是回事。看见了他急急忙忙的跑上来,还是照样凑在一处,朝那腾起的沙尘指指点点的嘀咕。听见郭晤问话,一人抬起头说:“五公子,俺们就是弓弩手。”
郭晤急忙道:“不是说你们。李大夫带来的河西军,有没有调来?”
“郭将军。”围成一圈的几人稍微散开,圈里一人拄着长矛,疲疲沓沓的应道,“您还别瞧不起俺们哥几个。你们河西军是了不起,那没得说。可要不是咱们献了城,谁知道什么李大夫,张大夫,这会子在哪块呢。”眼角朝两下一瞧,“弟兄们说,是不是这个理。”
见几人纷纷点头,郭晤心焦之下,连忙辩道:“都是大唐臣民,莫要生了嫌隙……”
“谁不知道史思明是打北边来。俺们就是没读那些个兵法,那心里头也清亮。”郭晤话音未落,又被身后不知何时凑来的几名团练打断,“郭将军,也不是俺们瞧不起你,那李大夫把大将都安排在其他几个城门,是到时候往外头逃着方便还是怎地?这不明摆着,不把俺们常山老百姓的命当命嘛。”
“有什么了不起。”之前拄着长矛的人傲然应道,“上次是太守混账,降了狗贼。有俺们在,史思明照样不敢干缺德事!大不了,再原样来他一次!”
郭子仪教子本不十分严格,郭晤又是庶出,自打出生便养在府中,来来回回见到的,不是罗嗦的老妈子,就是恭顺的下人。这些天被仆固怀恩喝斥几句,已经觉得是天大的挫折了。眼见滚滚烟尘,史思明大军转眼就到,河西军的弓弩手没赶来,城上值守的团练又是这般。对仆固怀恩,忍忍也就过了。部下军心摇动,自己毫无办法,若丢了城门,自己背罪名还在其次,岂不负了李大夫。情急之下斥道:“不要胡说!李大夫早有安排,北门只要用弓弩压住,自有其他将军出城退敌!”
看看四周人漠然的神色,自己都觉得几句话苍白的像是没说。转头看看城外。一道黄线飞快的推进,沙尘中点点白光,断断续续直连到天边。郭晤从未见过真正的交锋,陡然间见到这般景象,一怔之下,明白过来是铠甲和刀剑的反光,胸中大震,急的声音都变了:“郭晤求求各位,且撑住这一阵。教演场或是没接到战报。我这就去带那一千弓弩手过来!――郭晤不是瞧不起各位,不敢自恃河西军如何。今日是胜是负,全仰仗各位!”
话音未落,余光瞥见石阶缺口处一个黑影匆匆而上,转头一看,却是封和到了。眼见她仍是一身胡服装束,只在外面罩了件缎子似的外套,黑黑的泛着油光,连忙撇下几人,疾步迎上:“怎么没换铠甲――我去趟演兵场,贤弟先在这里。”刚说完,又冒出一个念头来:封贤弟没有甲衣护身,城上危险,还是自己留下,让他跑一趟演兵场吧?
却见封和大步走近,神色沉着,长睫下的目光纹丝不动,稳稳望来:“你部下的一千弩手,我带到城楼下了。”迎着郭晤的目光,又道,“箭枝码在两侧角楼下。他们身上带的太少,撑不了多少时候。趁现在下令,把箭枝发放下去。”
郭晤神情一振,连忙道:“好。”脚步匆匆,同封和下了城楼。转过一个弯角,就见城下空地里,一千步弓手个个目不斜视,列阵肃立。
郭晤便如攀上了什么依靠所在。几日来督率这支军队操练,深知其箭法厉害,就算团练指挥不动,这下也能松口气了。他记性本好,四下环视一圈,口中便将五名校尉一一叫了出来:“曹校尉,周校尉,刘校尉,徐校尉,谢校尉――”见五位校尉向前一步站定,正要下令,忽然一旁伸出一只小手,一把抓住自己。转头看去,正对上封和一双精亮的眼睛。耳中几个字清晰无比的传来:“城上狭窄,一千人排不开!”
郭晤本想命几名校尉带兵领了箭枝,立刻上城迎敌。听封和这么一说,不由一呆。方才看见这支弓手,已经松下一口气了。满心想的只是这支强弓一到,守城便万无一失。其余之事,全没考虑。封和这一提醒,才猛然意识到这茬事。念头尚未转过来,便听封和又道:“分成两队。五百人为一轮,日夜轮休!”
郭晤一顿,登时恍然,大声令道:“曹校尉,周校尉,你二人带所部兵士,回驻地歇息。刘校尉,你部下两旅,一旅回驻地,其余的留下守城!”
这支兵是李光弼在河西练熟了的,令行禁止,绝非团练兵能比。每位校尉下辖两百人,分为两旅,每旅一百人,有旅帅统领。留下的两团加一旅,便是五百人。城外隆隆闷响,史思明的先锋骑兵已近。郭晤一张口,便欲吩咐留守的士兵去角楼搬箭枝,忽然身旁封和一动,踏上一步,立到了郭晤身侧。
郭晤本能的一让,便听她大声道:“每火出三人,随我去角楼搬运箭枝上城。其余众人,随郭将军上城迎敌!”
却见几名校尉互相看看,并无动作。这支弓弩手受李光弼严训,火长听命于队正,队正听命于旅帅,旅帅听命于校尉,校尉听命于将军。虽是千人之众,却如身使臂,臂使指,浑若一人。李光弼既然下令,拨了他们给郭晤统领,几位校尉便只听郭晤一人之命。方才在演兵场上猝闻战报,演兵场上的几位将军,领着所部各就其位,唯独不见郭晤的影子。几位校尉正踌躇间,封和一骑奔至,口称郭晤将令,要他们去北门布防。虽然她拿不出证物,但敌情紧急,仆固将军又识得这异族少年,总不至于是贼人设计。几人略一商议,这才来到北门下。现在郭晤就在跟前,这少年却大喇喇的下令。几人对视一眼,都是一个心思,垂手肃立,只是不应。
郭晤虽然聪明,却没亲身经历过大军压境这种事。耳畔杀声隐隐,心惊之下,念头转的也不灵了。见几位校尉不动,急忙道:“就按他说的!”
令既已下,只闻刷刷声响,每火三人出列,迅速无比的又在阵侧列队。之前点出的五百人,也已列队回撤。郭晤立在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忽然封和一回头,低声道:“不用图射杀多少敌军,只要保住城前一线无人侵入。”
郭晤一怔,眉目舒展开来,笑道:“李大夫吩咐过了,贤弟从何而知?”
却见封和微摇摇头,匆匆走下石阶,领着那一百五十人径自去了。这支队伍训练有素,上了城墙,不消郭晤吩咐,一字排开,搭箭上弩,瞄准了滚滚逼近的沙尘。郭晤朝北望去,已能依稀看到阵首骑兵的轮廓。一瞥眼间,瞧见了之前那几名团练,握着弩机杂在河西军之间,目视前方,也是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情,不由暗暗松了口气。身后石阶上脚步声响。封和已带人搬来了备用箭枝。每人两捆,便是五百支。每火本有十人,出了三人搬运,每人便能分到一百五十支。郭晤见她左指右使,显是胸有成竹,不由又惊又奇。看她安排停当,卡着腰若有所思的望着那烟尘,不由笑道:“贤弟竟这么能干。枉我痴长几岁,若不是贤弟,真要出乱子了。”
封和长睫一抬,眼中分明有一道神采闪过。只一刹那间,换了副满不在乎的神情,应道:“打小给爹爹传令。比着瓢画瓢,当然容易。”
郭晤笑道:“我爹爹也是带兵的,我却不会。”忽然想起一事,哎呀一声叹道,“该死。贤弟是不是没有铠甲?罢罢,我这就叫人去找一副来。”
封和正定定的看着前方敌军,闻言转过头,瞧着郭晤,眼中满是笑意。口中喏了一声,抬起胳膊伸到郭晤面前:“谁没铠甲。你摸摸我穿的是什么。”
袖上黝黑的缎子,映着日头,冷冷泛着黑光。郭晤依言伸手,才一触及,猝不及防的一凛,讶然道:“这……这衣服是铁的?”
封和双唇一抿,低声道:“只会瞎操心。”圆眼闪烁,朝城外敌军瞟了一眼,道,“给我找张弓来。”见郭晤连忙应下,转身吩咐卫兵去办,不由嗤的一声笑,轻声道,“这么指使你跟你的部下,都不知道生气。”
四下吵闹,郭晤正吩咐卫兵去取弓箭,没听清这句。回头问道:“什么?”
封和目光朝西北一送,黠然笑道:“我说有战鼓声,怕是仆固叔叔他们到了。我们在城墙上,正好看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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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阵子实在太忙。一人写全套的申请材料,东奔西跑,不可开交。总算告一段落,能正常更文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