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和长睫一眨,嘻嘻笑了:“南宫哥,接着讲嘛。”
南宫一摊手:“罢了,拿干粮来,吃饱了再讲。”
封和见南宫一只手已经伸到了自己面前,作势要讨干粮袋,眼睛一转,转身就依到了巫离身上,央道:“巫离姐,你说嘛,后来怎样了。”
巫离轻抿了唇一笑:“我发觉了那王爷,便早早的走了,不知道后来的事。”
封和轻啊了一声,抬眼瞅瞅南宫,讨巧着叫:“南宫哥。”
南宫眉毛一挑,笑着摇摇手:“好了好了,我说就是。那小王爷喊完,死撑着那么一副派头,就往凉轿上一坐。底下跟着的人没辙了,凑上去问:‘王爷,这驾……可怎么起呢?’”
最后一句说的愁眉苦脸,学足了随从的模样。见封和格格直笑,南宫续道:“我在这岸上看着,那小王爷一开始还装着镇静,后来总算被那船转的吃不住劲,扶着船帮,哇哇直吐。之前死盯着人家姑娘看的劲,那可一点都没了。”说着一拍大腿,唉的叹了一声,“我正琢磨着怎么也能转他到天亮。结果离我诳他上船也就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领着兵从城里一路过来,救了他们回去。我藏在旁边听着,那人说是建宁王下的令,所有不当差的,沿河搜寻小王爷下落。我心想,得,左右这家伙也吃了苦头,那姑娘也没被他怎么样,就放了他一马。”说着说着目光闪闪的投向了巫离,“后来在洛水救了一姑娘,一看,嗬,这不就是那晚被那兔崽子盯上的吗。”
巫离默默一笑。封和略歪了头看着火堆,忽的说道:“这下令找人的建宁王,我见过。”
南宫瞥了她一眼:“我头回见他,你那李崖哥哥还对我瞒了他身份。被你刺伤的是他哥,叶倾就是给他当的侍卫。哎,我说,还没问你,一点功夫都没,怎么混进的皇宫。”
封和长睫一眨,随手拿了根没烧着的干柴挑着火堆:“藏在后厨的菜篮子里进去的。”
“行啊。”南宫哈的一声,“好了,我的说完了,接下来,和儿?”
封和想了想,偏过头看着巫离:“是我害的巫离姐只能睡在野外。巫离姐不怎么笑,我就讲个笑话,巫离姐要是听得开心,就笑给和儿看看。”
巫离轻抿了唇,伸手揽过袍襟。封和长睫一眨,笑道:“我爹有个部属,叫岑参,写诗写的好。我想去见的这个仆固叔叔,他没读过什么书,认字也不多。岑叔手下有个参军,叫萧望,算账算的特别快,平时喜欢开玩笑。”看看巫离正侧耳听着,这才嘻嘻笑了续道,“那天我们路过火焰山,正好是落日,岑叔就在马上吟了首诗。随从都说好,就仆固叔叔不说话。萧叔叔看见了,就故意问他,仆固将军觉得,岑大人新做的诗好不好啊。
“仆固叔叔听不出来诗好坏,瞎点头。萧叔叔就逗他说,那依仆固将军之见,这诗好在何处啊?”
封和一双眼睛滴溜溜在南宫和巫离之间转上几转,坐直身子,又咳了几咳,学着男人的大嗓子,板着脸一瞪眼:“念出来声大!”
南宫愣了一愣,哈哈笑出声来。见封和得意的瞅着含笑的巫离,哎了一声笑问道:“你爹在安西做官做那么大,他的部属还真够人情世故的,老上司一出事,就不管老上司的闺女了。”
封和一怔,抬头迎上南宫的目光,顿了一顿,低声辩道,“他们没不管我。”
“哦?”南宫一扬眉,“你果然是偷跑出来的?”
封和张了张口,略一犹豫,握着柴棒低头拨弄着火堆中的柴草:“他们给了我一个驼队,让我跟着押送到回纥王帐,又给了封信让我随身带着,说关系重大,一定要送到可汗手里。”说着长长出了口气,“到了王帐,可汗不在,只有大王子一个人。说可汗和其他王子到别处去了,让我把信给他。我和他不熟,怕信里是什么要紧事,就……”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就自己看了……”
南宫长吁了一声:“信里说什么,请回纥可汗留着你?”
封和伸手将那根握了许久的干柴添了进去,若有所思般看着窜起的火苗,平平的开口:“说了我爹的事。又说朝廷似是在搜捕我。让可汗收留我一阵,不要把我爹的事告诉我。”嘴角一牵,似是在苦笑:“岑叔该是觉得,缓过这一阵,我也就好了。”
南宫侧过头看着封和神色:“那怎么不在回纥呆着,跑到中原来?”
“回纥就是能长呆的地方吗。我爹在,他们才当我是封和。我爹不在了,回纥又怎样。整个回纥王室,只有叶护哥哥把我当我。要是朝廷真搜捕我,查不到回纥便罢。查到了,可汗肯定会交我出去。”说着一顿,抬起头看着南宫,蓦的一笑,“岑叔不会信。你信吗。”
南宫被问的一怔,封和不待他回答,又说了下去:“爹给我说过。别看大漠里的绿洲有时有,有时无。人变的更快。有时候他们也不是有意的,怨不得什么,只能是别人给的,就当是恩惠。别人不给的,也不当做是亏欠,就是了。”
南宫哈哈笑了两声,却听不出欢愉之意。抬眼看看巫离,口中向封和问道:“这么说,你爹的部下不知道你来中原?”
封和却不应答,长睫一抬,从枯枝间看着星空,低声道:“我当时想,若真是朝廷在搜捕我,天下虽大,也没有容身之地了。想去潼关,又怕仆固叔叔见了我,要送我回安西,给岑叔他们惹来祸事。”长长地吸了口气,“我爹他以前不大叫我习武,我学弓箭,是偷偷和回纥王子学的。爹后来知道了,也没说什么。但刀剑什么的,我要是去拿,他虽然不制止,但还是会不高兴。可他在洛阳时,千里迢迢派人给我送了把短剑,还说让我练练近身功夫。不知道爹是不是,是不是……”说着凄然一笑,却再也说不下去。
南宫眉毛一抬,口气中颇不以为然:“你意思是,你爹想让你给他报仇?”
“南宫大哥。”巫离忽的开口,“我想封大夫的意思,或是觉得战事远非一朝一夕,这短剑利于防身,自己被叛贼绊住,若是安西有变,封姑娘有这短剑在手,也能自保。”
封和望望巫离:“爹是什么意思,我不知道。但爹他最重视人命,把这短剑给我,定不会是叫我去杀人。只是,”又抬眼看看夜空,“想做便做了。其余的我都不管。我只是想,若是成了,爹的仇,还有安西军那些在东京血战至死的哥哥们的仇,就报了。若是不成,我便还去找爹。岑叔以为我在回纥,叶护哥哥不知道我来过,也没有人伤心,不过就这样了。”
她几句说的轻描淡写,南宫张张口似是想问什么,略一犹豫,又吞了下去。巫离轻叹口气,轻声道:“怎么是没人伤心。这次能平安的出来,谁能说不是封大夫不愿你涉险,暗中护佑呢。”
封和眼中一闪,微含了笑低声道:“小时候爹说我是有福气的孩子,有娘在我头顶三尺的地方护着。巫离姐这么说,现在又多了我爹了。”正说着,忽的一倾身半趴到巫离身上,仰着脸,浑不似之前凄然的模样,话音一转笑道,“巫离姐,我就觉得你和寻常人不一样。之前说的可是一人讲一段,现在我和南宫哥都说了,可就该你了。我要听你以前的事。”
“之前的事吗。”巫离默默笑笑,轻摇了摇头,“时间久了,不大记得了。”
封和睁着圆眼望着巫离,只不做声。看着看着,忽的咧嘴嘻嘻笑了,央道:“那巫离姐认得我爹给我的这柄剑,就给我说说它什么来历吧?”
巫离轻抚下头发,也不推开封和,任她贴着自己:“我只是听别的讲起过,也不曾亲眼见过。”
“巫离姐不是说它是七国纷争时的吗。”封和应道,“巫离姐就是不说,也知道不是你亲眼见到的啊。”
巫离一笑:“是。这剑的主人,是魏国大将公孙喜,字犀武。当年曾率领齐魏韩三国联军杀了楚将唐昧,声名一时显赫。这剑便是三国国君为他所铸,以证其功。后来秦国来犯,他便作为联军主帅,迎战白起。”
封和低低啊了一声:“岑叔讲过他。人屠?”
巫离淡淡点了点头:“是。他以杀降卒为乐,当时人称他为人屠。犀武将军陷入包围,联军其余众将坐视不管。将军无奈,率众突围。最后力尽被擒。”
封和轻吸了口气。巫离续道:“白起虽是人屠,也爱惜犀武的将才,一开始没有杀他,只是劝他投降。犀武便骂道,魏国雄狮百万,今日虽然败了,但魏王贤能,手下精兵强将不计其数,你不过是个不堪一击的庸才,我又怎么能向你投降。”说完若有若无的一叹,不再说下去。
南宫在旁听着,从头到尾,寥寥几句,巫离平平一个调子下来。最后几句仍是轻描淡写的意味,本该是慷慨激昂,被她讲出来,反而透了股哀伤。看看封和倒是听得出神,轻咳了声,笑道:“时候不早了。你们俩个睡,我值夜。”
封和回过神来,眼睛一闪:“南宫哥哥,前半夜我值吧。”见南宫一扬眉,嘻嘻笑着补充说,“我睡得深,叫不醒的。”
南宫哈的一声,看看似乎正侧耳听着什么的巫离:“不用你们换。这边生着火,料也没什么野兽敢来。只管睡,我一个人就够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