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李崖一怔,那头建宁王已经霍的站起,沉声道:“快走,随我去开门。”
李崖一顿,低声问:“装作屋内没人,怎样?”
建宁王目光一闪,轻抿了抿唇:“太子妃这时候来,只能是发现我不在东宫。我在你这喝喝酒,算不得什么大错。若是她回禀父王我不在你这里,不知道去哪寻快活了,岂不坏事。”眼角一扫,俯身拿起李崖面前的夜光杯,腕子一翻泼了残酒,“把这个藏身上。万一问起封和,你只管推说不知。快随我来。”
李崖忙接过酒杯揣入怀中。一看建宁王,已经拉开门大步往外走,连忙紧走几步跟上。一出书房,不由暗吸口凉气,眼见围墙之外,夜空让火把映红了一片,也不知太子妃带了多少人。匆匆走到大门前,李崖往旁一望,刚才让自己随手拴在门口的坐骑正瞪圆了眼睛,一副呆头呆脑的模样,似是也在奇怪墙外的动静。略一分神,耳边一热,却是建宁王附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吩咐:“太子妃若是问你失职之罪,或是指责你不尽为臣的本分,只管都推给我。”说着一声轻笑,“算你欠我的。”
李崖心头一颤,转头去看,建宁王已经走到了门前,不顾外面正哐哐砸的热闹,伸手握住门闩,朗声道:“不知太子妃鸾驾驾到,臣慢迎了!”
一句说完,门闩已经推到了一旁。李崖忙上前拉开门扇,顺势侧身退后避开。目光一瞥间,就见捶门的小公公举着拳头傻在原地,想来是没提防门里会是建宁王。李崖正暗笑间,就听一个尖利的声音自门边炸响:“还都等什么,给我进去搜!”
李崖心中猛然一紧,这头话音刚落,那边刷刷脚步声响,眼前白光一晃,列着队的卫兵已到了跟前,竟个个佩了刀剑。到了门口,就如没看到建宁王两人一般,径直往里就进。李崖略一犹豫,脚下一动,正想让出路来,身前的建宁王袍袖一抬,已经拦在了为首的人面前。
建宁王这么一挡,整个队列登时止住。李崖暗吸口气,重又站回到建宁王身侧。眼看这些兵士穿的是领军卫的服饰,只是都很面生。怕是自己的上司领军卫大将军的亲兵。正思忖间,之前那声音又嚷了起来:“怎么都不动了,还不都给我进去!”
队首的士兵微一犹豫,偷眼看看面色沉沉的建宁王,只是不敢挪步。借着门外亮光,就见建宁王尖锐的嘴角一绷,朗声道:“朝廷三品武将的住处,李公公口口声声要他们‘给你’进来搜,似是不妥吧。”
“二弟!”建宁王话音才落,倏忽一骑奔至门前,干净利落的立定了足。李崖抬头望去,银冠锦袍,竟是广平王。眼见他微蹙了眉,看着建宁王低声斥道,“什么时辰了,既然不回东宫,怎么不知道禀过父王。”
建宁王一笑,正要答话,忽的门边一闪,之前避在一侧的李辅国自己走了出来。见了建宁王,理直气壮的仰了头喝道:“二殿下深夜不在东宫,老奴奉太子之意,寻二殿下回去!”
李崖暗暗听着,李辅国本就是个顺杆爬的性格。想来是听广平王责备建宁王,连忙跟着说上几句,怕还自以为得了要领。果然就听建宁王冷笑道:“听李公公的口气,怎么不像是寻本王回去,倒是在缉拿本王了。”手一抬,指着塞在门里的士兵,“还带了这么多持刀侍卫来,李公公是不是还提防了本王拒不回宫,好一拥而上,把本王这个乱臣贼子立毙当场呢。”
李崖心里一突,那边广平王已然喝出声来:“二弟,不许胡说!”
建宁王凤目扫过:“臣有过,自有王兄责备。可李辅国一介黄门,对臣与李将军不敬,是不是也该有人管管了。”
广平王端坐马背,面色沉沉:“李公公是父王身边的人,你我与李将军,就是敬他三分,也是人伦之道。何况东宫上下多少双眼睛看着,李公公真有什么越礼的举动,还怕没人过问吗,要你来操心!深更半夜惊动父王,还不同我去拜迎母妃!”
几句说的竟是声色俱厉。李崖心下暗惊,正自揣摩广平王话里意思,建宁王一扬下颏,冷冷的应道:“母妃不是在后宫静心念佛吗,怎么也到了此处。”不待广平王应声,自己抢先答道,“是了。王兄说的是当今太子妃娘娘。是臣怠慢了。李崖将军,随我去向娘娘驾前请罪。”
李崖忙应了声是。这边建宁王袍袖一甩,昂然从李辅国身边走过。李崖正要跟上,便听李辅国又嚷:“都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进去!”
“都听着!”建宁王闻言一个回头,嘴唇一动刚要说话,马上的广平王已然喝道,“太子派你们来是搜查有没有叛贼派来的奸细的,不是抄李将军的家,心里都掂量清楚,手下有个轻重。李将军家里若是少损了什么,一个不拉,都发配安西!”
李崖暗暗听着,禁军士兵齐齐应了声是,一看建宁王,已经走到七八步开外,连忙小跑几步跟上。在两旁候着的士兵得了令,依次小跑进了院门。身后马蹄声响,广平王也按辔跟上。李崖看看建宁王,正目不斜视的直望停在巷口的暖轿大步走去,略一犹豫,侧身让过广平王的马头,跟在广平王鞍侧。沿着巷子一路,两旁手掌纱灯的宫女渐渐多了起来,空中也能依稀闻见宫中才有的香风。眼见太子妃的那顶八人暖轿被一众人围着,轿子罩了厚厚几层帷幔,金线挑绣,满满缀着海珠,夜色里莹莹生光。建宁王几步走到轿前,躬身下去朗声禀道:“臣李?拜见娘娘。”
轿前扶栏后立着个盛装宫女,就听她娇声问:“娘娘问,王爷可知道眼下前线正紧。”
广平王翻身下马,立在建宁王身侧。李崖站在两人身后,偷眼瞥向那问话的宫女,认出正是太子妃身边的得宠的笙儿。耳中听建宁王应道:“回娘娘,臣不敢不明。”
“娘娘问,王爷可知道城中宵禁之令。”
建宁王似是轻笑了一声,恭恭敬敬的应道:“臣知道。”
“娘娘问,王爷贵为皇孙,可知道这高下有别,贵贱之分。”
建宁王略略一顿,语调轻快:“臣知道。”
“娘娘问,王爷既然都清楚,又为何不带随从,孤身离开东宫,又为何不知回宫,深夜还在坊间逗留,又为何自贱王爷身份,与,与李崖将军,同榻饮酒。”
笙儿娇声一条条数来,说到最后一条,似是找不到合适的话,吞吐几次才说得囫囵。这一卡壳,脸先红了,兀自强作不觉,又跟上一句:“王爷就不顾念太子爷和娘娘心焦吗。”
建宁王嘴角一勾,略一欠身,含笑应道:“回娘娘,眼下前线正紧,臣思虑不周,贸然出宫,确是不妥。但臣为皇家血脉,平素在东宫还有李将军等人保护。普通百姓遇见潜入的叛贼奸细,就是要躲,又能躲到哪去。皇上总教导臣等说,身为皇室子孙,要懂得体察民情。臣自问还有些自保的功夫,这才大胆出宫。若说宵禁,臣是日午离的东宫,直待到此时,足不出户,自也不犯宵禁。至于与李将军同榻饮酒,也不是臣自贱身份。皇上令臣等不得以皇孙自居,对百官需见之以礼。臣官拜太常卿同正员,品级尚在李将军之下。况臣与李将军相识已久,同榻饮酒,似是算不得过错。臣令父王忧心,实在不孝。”
李崖侍立在侧,听建宁王这么侃侃而言,虽不能说是全无道理,但每句的道理都得绕上几绕,又有意抬出皇上来,最后一句自责说的更是轻快,不由暗暗好笑。暖轿内隐约几声响动,笙儿连忙矮身转向轿里,柔声唤道:“娘娘。”
厚厚的障幔纹丝不动。笙儿侧耳听着,不住应上两声。\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