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笑看殷殷染细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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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已不大流了,刀口还是一跳一跳地狠痛。广平王侧头看看骑在随从马上的小刺客,伸手拽拽披风,再将袍袖上的血渍遮得严些。这孩子比刚才平静了许多,已不再那么哆嗦个不停了,脸上也恢复了些血色。这些天眼睁睁看着前方失利的战报接连传来。要知道每失一地,就不知有多少人家破人亡。今日贵妃设宴,本不愿去的,只因这些天正盘桓东宫的李泌先生坚持,这才带了建宁王一同入宫。不曾想这一去碰巧救了这孩子下来。且不说如果把她交给高力士会如何,凭她那被叶倾一招制服的三脚猫功夫,放她在大明宫,迟早是要落到禁军手里的。

    眼看她神色茫然,小手紧攥了马缰,身子随着马背无力的上下起伏。刚仓促之下,第一个反应是她该是谁指使进宫来的。可这静下来一细想,越发觉得不对。可无论如何,都不该把这么个孩子当了刺客交出去。方才在高力士面前令叶倾放开她,已是行险。让高力士看见叶倾制着她的样子固然不妥,可如果叶倾一撒手她就往暗处逃,被当时已走到近处的高力士发觉,自己也护不了她了。所幸她反应够快。那副在叶倾身后躲躲闪闪的模样,倒也像极了不懂规矩到处乱跑迷了路的异族女童。她既然在那一瞬间都有脑子权衡利弊,自然也明白跟自己走和留在大明宫之间,前者还有几分活命的可能。

    一阵寒风迎面刮来,广平王打了个冷颤。刚才让随从牵马匹给她,她倒是利落的上了马。不过也没什么稀奇,看她面貌不像中原人,骑惯了马也是平常。自己一出大明宫就吩咐亲随请李泌先生到寝宫商议。这孩子固然无关紧要,她背后的人却是关键。若就这么放了她走,日后再有什么事出来,难免遗恨。

    入了兴安门,又一路到了寝宫前。广平王下了马,回头正要吩咐那刺客,一看她倒已经跟着下来了。广平王微微一顿,紧紧身上的披风,避开她直望过来的目光,轻一点头,迈步朝寝殿走去,边听身后????,那刺客已跟了来。

    前殿是待客之所。广平王径直转去后殿,一低头,从侍立的宫女打起的厚厚的暖帘底下穿过。殿内层层薄纱软垂,炭火烧的正旺。平素侍立的宫女都不见了影子,只右侧矮塌上斜倚了一人,广平王进来了也不见抬头,自顾自的摆弄面前的棋枰。

    广平王心底微松口气,回头看看那小刺客。见她正睁大了眼睛望着矮塌的方向,自己这一回头,倒吓得她一瑟缩。当下对她轻轻笑笑,忍着隐隐的头晕,放轻步子朝矮塌上那人走去。

    嗒的一声,那人放好了最后一枚棋子,一抖衣袖,目光仍停在棋枰上:“殿下回来的正是时候。此谱已成,你我手谈一局,如何?”

    广平王向前几步到了矮塌前,轻唤道:“李泌先生。”

    李泌随口应了,一抬眼,目光刚与广平王一碰,神色忽的一变,迅速的朝缩在角落里的小刺客一瞥,沉声问:“怎么回事。”

    广平王轻抿了唇,慢慢解了披风下来。看见广平王衣上刀孔血痕,李泌霍的站起。却见广平王含了笑,又取了那柄已套上剑鞘的短剑出来。

    李泌眉头微皱,看看默默微笑的广平王,又看看角落里那眨了长睫轻颤的孩子,深吸一口气,声音里隐隐寒意:“殿下为何如此不知轻重!这孩子是谁,值得殿下这样冒险!”

    广平王微微一笑。先生果然不凡,这么快就猜出了缘由。只是在他看来,自己这么做怕是妇人之仁的吧。

    李泌脸色暗沉,不待广平王应声,从榻上下来,伸手扶起广平王右臂,揭起粘在一起的锦袍。贴身的小袄袖子上一道寸许长的刀口骇人的张着,周围一圈被血浸的湿透。李泌伸手正要捋起来看,却又停到了半空。抬眼看看广平:“殿下不愿传唤太医的吧。”

    广平王略有些歉意:“先生……那边柜中有些红白伤药,还是建宁王的东西……”

    李泌看一眼广平王,将伤臂交给他自己左手举着,到柜前拉出抽屉,翻了一阵,拣出两个小瓷瓶,又拽出掖在里面的几尺白绸。一回头见广平王还站在榻前,沉声吩咐道:“去那边椅子上坐着。”

    广平王默默依言坐好,李泌举了盏灯来,和那瓷瓶白绸一起搁在广平王右手边的矮几上。看着广平静静的目光,李泌重重的出了口气:“殿下,这类外伤非我拿手。眼下先为殿下包扎,明日殿下还是要找个嘴严的太医瞧瞧。”

    广平薄唇一抿,含笑摇了摇头。目光轻移,望向李泌身后。李泌随着回头看去,就见一同进来的那孩子正眨了长睫,怯怯的朝这边看。

    耳中就听广平温声道:“你来,好不好?”

    李泌一皱眉,扭头看着广平王。忽的??声起,那孩子竟然到了自己身后。只一顿,李泌就觉得一只小手伸来,竟将自己向旁边推去。

    李泌心里微觉诧异,顺势让到一边。就见她一侧头,避开了广平王凤目中温润的柔光,拿过那柄短剑,半蹲下身,拔剑出鞘,直直朝广平王臂上刺去。

    李泌眼见广平王毫不闪避,仍伸了伤臂在她面前,一惊就要制止。灯烛下里就见一道寒光划过,李泌一怔,一声喝斥硬是憋了回去。那孩子手上不停,又是刷刷几剑,广平王贴身的衣物袖子已破成几片,掉了下来。

    那孩子收剑入鞘,径自揣入了自己怀中。广平王抬起头看着李泌微微摇了摇,示意他不要喝止。又望向咬了下唇看着自己伤口的女孩。她正伸手去握住伤口上方,轻轻试着去揭被血和伤口粘在一起的衣物碎片。抬头看看广平王,长睫一眨,颤声说:“忍一忍……会……会疼……”

    李泌就见广平王默默笑笑,左手伸出,拂开她微颤的小手,自己抓着布片的边缘。女孩愕然抬头的一瞬,嗤拉一声,硬是撕了下来!

    李泌心里一紧,却见广平王若无其事的把兀自滴着鲜血的布片随手丢到身后,看着惊得瞪圆了眼睛的女孩,轻声道:“没吓着你吧。”

    女孩怔怔的看着广平王不言。李泌看向已经裸露的伤口。窄不过寸许,伤的却极深。方才被广平王扯了那一下,又有血水冒了出来。忽听那女孩沉声问:“有没有烧酒。”

    声音沉稳,全没了刚才的颤抖。李泌不由朝她望去。灯烛的辉光下,她那异族的五官越发突出。那墨眉深眸和之前比,凭空陡然多了一股清晰的坚毅神色。听广平王应道:“殿里有几瓶玉髓酒,可以不可以。”

    就见那女孩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不行,要最烈的烈酒。”

    这边李泌已经到了门口,掀了暖帘一角,吩咐宫女拿烈酒过来。一回头,那女孩正站直了身子,专心的把那幅白绸撕成两寸有余的布条。不多时烈酒取到,李泌从宫女手里接过,端到了两人面前。

    女孩抬眼看看走近的李泌,将撕好的白绸带理顺放在矮几上,伸手拿过酒壶,半跪下来,拽过广平王右手,酒壶一倾,一股酒线朝着皮肉翻卷的刀口直直的浇了下去。

    广平王猝不及防,唔的一声闷哼,眼前一黑,身子一颤,本能的就要缩手回来,却被那女孩紧紧拽住。李泌看得清楚,不由倒吸一口凉气。广平王痛的佝偻了背,微微颤抖着,转过头对着李泌强笑了一笑。

    那女孩手一抖不抖,稳稳的直浇完了一壶才停下。广平王大喘了几口气,微微笑笑:“这……是做什么……”

    女孩一手把空壶放在几上,一手拿过药瓶,看也不看,随手把两种药粉倒了上去。这边拽过绸带,迅速的在伤口上一勒,转眼缚了几个交叉,口中应道:“伤口太深,要是不浇烧酒,等人发起烧来就没救了。”

    几下勒的不轻,广平王唔的一声,下面的话被痛了回去。女孩动作极快,一条用完,又拽了一条,轻轻缠在外面。末了将布条撕了两端,把其中一条绕了一圈,与另一条紧紧缚住。

    广平王长出了口气。这一松下来,才觉得身上凉透,竟出了一身冷汗。女孩系好绸带,松开咬着的下唇,抬头看看广平王,又迅速低了下去。

    伤口兀自蛰痛。之前听这孩子知道止血的法子,故而猜测她懂怎么处理外伤。这一看,她不光是懂,倒是拿手的很的。广平王微笑道:“多谢了。”

    眼见那女孩一怔,侧开头避了广平王的目光。

    李泌皱一皱眉,向前踱了几步,刚要开口,就听暖帘外宫女柔柔的声音道:“王爷,太子爷差李辅国李公公来了。”

    广平王一愕,随口应下,目光投向李泌。李泌瞥一眼暖帘,低声道:“殿下只管去应了他,我和这孩子在后殿。”

    广平王微点点头,站起身来。李泌帮着套了一领便袍,看看身上没沾了血迹酒痕,深吸一口气,举步朝暖帘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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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铿然有话说:在宦权最为猖狂的唐代,李辅国绝对是个代表人物。只是此人这时当名李静忠,李辅国这名字是李亨即位后才改的。为叙述方便,这里统一用李辅国。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