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敲过三更了。李崖焦躁的在厅下来回踱步,突然眼角瞥见一个疏疏落落的身影,惊觉抬头。巫离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立于阶下,漠然道:“很晚了。”
“我……吵到你了?”
巫离无声无息的转过头:“在等谁?”
“……一位……故人。今天失踪了,我派下人手去找,正在等消息。”
李崖仿佛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叹息之后的寂静让他恍惚觉得连那声叹息都不曾有过。巫离是他江湖上的挚友南宫缺托给他照看的。南宫对她也不甚了解,只是碰巧在洛水畔从水贼手里救下了她。自来以后,少言寡语,饶是李崖,也只问出来了巫离这个名字。少言语的人总有股洞察人心的神秘,若不是李崖心思敏捷,想到巫离是因为大门敞开才知道他在等人,这要觉得这冷冷淡淡的女子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了。
巫离侧头伫立,李崖看着她那被烛火映的飘飘忽忽的身影,一时间呆了。突然影子一动,巫离侧过头来,目光投进黑暗里,淡淡的说:“来了。”
李崖一怔。他早发现了巫离异于常人。不仅夜间稍有光亮便立即惊醒,还能听见极细微的声音。自己院里有处小池。一次突然发现水好像凭空少了不少,碰巧巫离在侧。她伸了一个指头指了指一块太湖石。
“池底不够坚硬。”
工人搬开巨石,果然几条丈许的的裂纹张在池底。
“你……猜测的倒准。”李崖轻轻说道。
巫离正背对着他安安静静的抚弄琴弦。闻言只是向侧微微颔首:“不是猜测。那石下有碎裂的声音。”
夜凉浸体。正恍惚间,李崖突然听到了让巫离做出判断的声音。
四蹄翻飞,轻捷在长安城青石板铺就的道路上。深夜里那声音伴着偶尔响起的狗吠,越来越逼近。
李崖苦等了几个时辰,早已疲惫的意识突然振奋起来。绝对是他!一瞥眼,却见巫离不知何时已经不在阶下了。
马蹄声越来越近。李崖紧盯着大敞着的门,只见一人一骑撕破了黑暗,旋风一样直刮进来。白马一声长嘶,轻巧一跃,纵入前厅,马背上的华服青年居高临下,长眉一挑,对着李崖戏谑一笑:“子岸此时还不就寝,莫不是在专候本王?”
雪白的袍襟飞卷,金线织就的龙纹映着华美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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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边伐鼓雪海涌,三军大呼阴山动
剑河风急雪片阔,沙口石冻马蹄脱
君不见,古来青史多喟叹
君不见,殷殷白骨满荒原
黑压压的阵仗顶着白茫茫的风雪,缓缓推进。漫天的白色里,一团火红飞快的向大都护的将旗移动。
封常清眯了眼,迎着风望着策马飞奔的和儿。四周将官一时纷纷瞩目。
“爹!”一袭火狐皮裘的封和奔到都护车驾前,一挽马缰勒住坐骑,“岑叔说大军须得立刻停下!恐有埋伏!”
“哼!”封常清还未开口,身边的大将仆固怀恩嘲笑道,“岑参书生脾气,干什么都是胆战心惊。我军连连获胜,正是势头正好的时候,此时不趁胜追击,更待何时?大漠开阔,难道还能设伏兵吗。封公子,你不要太过迷信那个岑参说的话了。”
封和不睬,仍是急急的对封常清说:“岑叔说不能轻敌,大勃律绝不是轻易就落荒而逃的。才过了菩萨劳城不久,一路上一点抵抗都没有,岑叔问爹,难道就不生疑吗?”
封常清微微一笑:“如若果真有埋伏,却又该当如何?”
封和扬鞭指向前方:“大漠开阔,就没有能埋伏兵马的地方了吗。前方十余里外有一处绿洲,树木茂密,扼于大道。”顿一顿,说道,“和儿求爹给支兵马,和儿熟悉地形,如若真有伏兵,和儿擒了来献给爹爹!”
封常清目光投向和儿。和儿见父亲神色有异,忙补充道:“和儿穿了金丝甲的,爹爹尽管放心!”
左右知道封家公子有件宝甲,轻薄柔软,刀剑不能伤。只听封常清慨然道:“好!就拨骁骑三百给你,须得谨慎!”
封和实实没想到父亲会答应。将令一下,又惊又喜,领了兵马绝尘而去。仆固怀恩不可置信地望望端坐马上的封常清,却听他唤道:“仆固?”
“封大夫?”
“你带四百……不,五百骁骑,跟着封和过去……让士兵混进她的人马里就可,不要让她察觉你。”
仆固怀恩一怔,明白过来封常清的用意。一拱手,带了兵马,迎着朔雪,向着远处那若有若无的影子策马飞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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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脸娇娥纤复浓
轻罗金缕花葱茏
回裙转袖若飞雪
左延右延生旋风
琵琶长笛纷相和
羌儿胡雏齐唱歌
浑炙犁牛烹野驼
勃律美酒金叵箩
伏兵被端掉,大勃律国再也无力抵抗,举国投降。庆功宴间胡旋舞女心应弦,手应鼓,眼波递送,眉目含情,博得阵阵叫好声。耳边一阵阵传来唱着岑参新翻曲的歌声,封和端了两杯葡萄酒,悄悄的离开了席间。
渐渐远离了热闹的人群,封和一步一滑的登上一处高高的沙丘。无风的沙漠,安静的让人心颤。沙丘上孤坐着的人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猛然回头,正迎上封和笑得如月牙般的眼睛。
“仆固叔叔。”乖巧地唤。
仆固怀恩哼了一声,扭头不言。
封和靠过去倚着仆固怀恩坐下,递过去一杯酒,软语道:“和儿知道仆固叔叔领了兵偷偷帮和儿。”
仆固怀恩又哼一声。但还是接过了封和手里的酒。
“仆固叔叔,爹爹也没给和儿记功劳的。”
仆固怀恩微微向着和儿的方向侧了侧头。
“仆固叔叔,爹他是想让和儿放开翅膀飞,但又怕和儿折了翼,才要叔叔帮和儿的……”
仆固怀恩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你爹就是惯你惯的很!要是这么,还干嘛让你上战场。好好的在府上做贵公子就是!”
和儿也饮了酒,轻轻握着酒杯,和仆固怀恩并肩望着天上微红的月亮:“和儿是将军的儿子。将军的儿子不怕打仗。”
仆固怀恩一震,转头望着和儿的脸庞。长睫忽闪,小小的挺直的鼻子,圆圆的鼓鼓的嘴。干干净净的神情间竟似乎有那么一丝沧桑。又听和儿续道:“和儿第一次和爹爹出征,是去碎叶城。一天晚上驻扎在一处戈壁里的高地上,月亮升了上来,远远望着不远处的下面,满是莹莹的白光。和儿当时想,难道也是玛瑙滩吗。等天亮了,一定要去拾两块好看的来。”
封和突然顿住,仆固怀恩就见她嘴角牵了一丝苦笑:“待到第二天……我趁着大军开拔,跑去晚上闪光的地方……白的黑的,好大一片……来到跟前才发现……白的是人骨,黑的是甲衣……”
仆固怀恩默然。他久在沙场,别说是漫野白骨的古战场,就是血肉横飞的拼杀都不知道见了多少,早就习以为常。可从封和口中说出,竟别有一种震撼。
“仆固叔叔也有和儿这般大的儿女吗?”封和话音一转,向着仆固怀恩嫣然一笑。
“有的。”仆固怀恩叹道,“在关内,一个儿子二十三了,在河西军。女儿才只十三岁。”
封和正要答话,突见远方一骑,飞也般向弦歌阵阵的大营奔去。封和一惊起身,只听着传令官高声呼喊:
“范阳急报!范阳急报!”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