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堂屋前,安庆宗背了手,望着长安的夜空。自己这些年来在长安,身份是越来越微妙了。谁教自己父亲做事做的那么露骨呢。圣上就算是自负就算是偏信,可他不傻啊。
开元盛世时剩下的精明,已经让他知道,手里,该捏个筹码。
将荣义郡主赐婚给自己,不就是为了紧紧捏牢这个筹码吗。
父亲不反,自己就是皇帝的定心丸。父亲如若反了,自己怕就是被皇帝拿来第一个开刀的了。
父亲的行事,自己是知道的。只要目的能达成,哪管儿子的死活。自己在范阳城早就安排了亲信,一旦父亲起事,须得立刻飞鸽来报。唯有抢在朝廷报告战况的驿马之前,自己才可能逃离长安。
荣义郡主,那个皇家贵族中容貌平平出身平平的女子。和一切中等地位的人一样,自有一番目无天下的骄傲。有时候不禁怀疑她那女人天生的直觉是不是已经让她察觉到了什么?刚才急匆匆从东宫赶回来,荣义见自己的亲随跑前跑后的忙碌,微斜了眼睛问:“你在要他们收拾细软?”
心下暗惊,答道:“家里闯进了飞贼,自然要清点一下损失。”
荣义抚了下发鬓,直直的瞅过来:“不管你去哪里,我都要跟着。”
忙不迭的赔笑,连声说这是自然会带了郡主。荣义却不理自己,腰肢款摆,自顾自的回了卧房。
带着她也罢。留她在,难免什么变故。待会以郡主郡马之名诳开城门,连夜北行。顺利的话,三日后,就能回到范阳了吧。
“郡马爷,东西收拾好了。”
一侧头,亲随安喜儿正点头躬身:“郡马爷,都是精挑细选的,就装了一辆车,保管不耽搁了赶路。”
安庆宗长出了一口气:“去请郡主,就说飞贼猖獗,连害人命,禁军几位将军都说最好暂且去东京躲避。”
安喜儿还没来得及应下,影壁之后,一声清朗的长笑突兀的传来:“郡马!郡马莫要如此小看禁军,什么贼人,还能逼得郡马出长安不成?”
安庆宗脑中嗡的一声,强作镇定抬眼望去,却见建宁王金冠华服,轻袍缓带,施施然自影壁后走出。
怎么会是他!晚上赴宴的时候,广平王不是说了他酒醉未醒的吗?!
建宁王细长的凤目一转,向着身后轻叱:“李将军,方才本王可听见了,郡马说禁军的将军劝他去东京躲避,这里面可有你的份吗?”
李将军?难道是领军卫的李崖!他竟然还带了禁军兵马?!
影壁后的阴影里,一人躬身行礼:“禀报殿下,末将不才,不敢堕我禁军威风。禁军无论如何,一个飞贼还是防得住的。”
建宁王薄薄的双唇勾了抹浅笑:“那是何人,敢如此诋毁我大唐禁军!”
又听李崖应道:“殿下,不论是何人诋毁,定不会是我领军卫的三位将军。不管禁军其他各卫防不防得住,我领军卫定能保证万无一失。”
建宁王走上几步,向着安庆宗轻笑:“郡马以为如何?”
安庆宗只觉得口干舌燥,强笑道:“怎好烦劳领军卫,我同郡主去东京也不是全为了避开贼人,洛阳的风物,冬天去别有一番味道。”
建宁嗨了一声,轻摆了摆手:“郡马这你就可不懂了。梁园月,洛阳花,玩的才是风流。要说冬天在洛阳也能玩的痛快的地方,可就不方便带了郡主了。”说着压低声音露了个诡笑,“莺莺燕燕,温香暖玉,便如郡马所言,自是别有一番味道。”
一阵冷风猝然袭过,安庆宗定定神,附和着笑道:“才同郡主新婚燕尔,总不好去那些个地方。领军卫向来是负责太子和后宫禁卫,我这小小的郡马府却用领军卫,不合适。”
建宁长眉一挑:“本王的命令,谁敢心怀异议。这天寒地冻,去东京到无妨,可路上前后若是折腾坏了郡主,郡马爷担待不起啊。”
安庆宗连连摇头:“可留在长安,万一有个闪失,从头论起,王爷也脱不了干系啊。”
却听建宁一声轻笑:“原来郡马是担心此事。李将军!”
李崖应声上前:“末将在。”
建宁略略回头:“李将军,你可听见郡马方才所说了?”
李崖沉声道:“殿下,末将愿立军令状,郡马爷和郡主娘娘留在长安,若是遭了贼人侵扰,末将愿听任殿下处置!”
建宁笑骂道:“听任我处置?赔上你性命就能防住贼人了?你给我听着,从今日起,你委派兵马环护郡马府,日夜轮班,不得给贼人可乘之机。郡马不出府便罢,如若出府,须得前呼后拥,谨防贼人接近郡马!府内也要密布侍卫,一只麻雀,一只鸽子也不得进了郡马的眼!”
李崖领了令便退下,不多时,围墙外便响起了指挥呼喝之声。安庆宗惊疑不定,却见建宁目光中带了若有若无的讥笑,就从自己脸前一瞟过去,望向自己身后,笑吟吟着道:“郡主尚未歇息啊。”
安庆宗一惊回头,却见荣义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了自己身后。看她衣衫齐整,全然不像才起身的模样。荣义搂了搂水貂披肩,哼了一声走下阶来:“前些时候专门去寻二哥,大哥说二哥喝多了酒,不能见客,结果郡马在席间又醉了。”说着瞟了眼安庆宗,“醉就醉吧,好好的在娘家睡一夜,偏又说什么闹贼,急头急脑的就要回来。回来还不算,非得现在清点少损了什么。管他少损了什么,一个飞贼,还能搬了你金山银山去不成。”
安庆宗知道广平王李?和建宁王李?都是韦氏所出。韦氏因家族牵累,被贬下了太子妃的位置。之后便入了空门,一心在后宫的佛堂静修。自己娶的这荣义郡主的母亲却只是东宫内的宫女,只因有了荣义,才被扶作侧妃。却听建宁王夸张的咦了一声:“郡马不是在收拾去东都时随身带的物品吗,怎么又说是在清点少损?”
安庆宗已知建宁王这次前来,怕是得了什么风声,存心要堵了自己在长安。听建宁如此说,当下凄然一笑:“有领军卫撑腰,东都不必去了,缺损也不必清点了,领军卫的各位神兵天将,还寻不回那点珠宝吗。”
建宁瞥了眼安庆宗,仍向着荣义笑道:“都嫁了人了,还叫大哥二哥?”
荣义郡主撇撇嘴:“嫁了人怎样,再怎么你也是我二哥。”
建宁哈哈了两声,抬眼向安庆宗:“郡马,郡主不怎么向着你啊。”
安庆宗勉强笑笑,就见李崖从前厅外大步入内,到了建宁王面前躬身行礼:“王爷,郡主,郡马,兵马已安排停当,郡马府周围有三百名卫士环护,另有五十名弓手。府内保卫也已加强。末将留了副官叶倾在此,随机应变,定可无虞。”
安庆宗心中长叹,荣义郡主默不作声。建宁王目光扫过两人,落在李崖身上:“好,待此番事情一了,本王必有犒赏!”
李崖稳稳的谢了恩,立在了建宁王身后。建宁王笑吟吟的看着安庆宗:“郡马这下尽可放心了。今晚郡马郡主也没能好好歇息,李?不叨扰了,就此告辞。”一拱手正要离开,却听荣义郡主轻哼了一声:“这不安全,二哥,我要同你回东宫。”
安庆宗圆睁了眼睛望向荣义,建宁王嘿了一声:“这还不安全?李将军安排的精兵,皇宫大内也不过如此。”
荣义郡主别过了脑袋:“安全?一班班轮换,怎么不说比宫里吵嚷呢。我不管,我就要和二哥回东宫。”
建宁望了望荣义,转头向着安庆宗无奈地笑道:“郡马,你看?……”
这时候就算荣义再对建宁王说些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安庆宗心下惨淡,强笑道:“就依了郡主吧。”
建宁王带了荣义郡主出了大门,借着月光望过去,刀枪鲜明的领军卫士兵肃立着,将郡马府团团围住。建宁王瞥了眼表情严肃的李崖,不由露了丝诡笑。一路回到东宫,建宁王将荣义郡主安顿在自己院内,正抽身要走,自己的衣带却被荣义郡主抓住了。
建宁王意外回头,随口问:“怎么?”
荣义示意屋内的宫女回避,抬起头来幽幽的望向建宁王:“二哥,同我们一起去范阳,如何?”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