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远方的来信(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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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这信是一名七十七岁的山区小学教师在县里医院的病床上写的。老人家姓李,年轻时在省立师范毕业后就决定回家乡做老师,立志以所谓“教育兴国”来改变家乡的贫穷落后,自此就在讲台上站了一辈子。他所在的学校是上世纪二十年代时建造的,自四十年代后就一直没有修葺过,已经倒塌过几间校舍,幸好没有伤人。县里的办公楼却是越盖越漂亮,但就是不肯拨钱下来,后来索性连教师的工资都拖发了半年。苗苗行动的义工在病床前告诉老人,学校很快就能重建了,老人很高兴,但知道自己捱不了几天了,看不到学校修葺好的那天了,所以亲笔写这封信给苗苗行动总部,表示十万分的敬意,并代为感谢对那位热心人士的祝福,还为不能当面感谢捐款人而感到遗憾。

    逸明看完信,狠狠骂了句SB不开窍,然后用手抹了抹水汪汪的眼眶,拿起手机打电话给杜少聪。

    “杜先生,我想去看看这位老人家。”

    “太感谢你了陈先生,这次麻烦你了,我再次代表苗苗行动感谢你。”

    逸明要了医院地址,想了想,可能神枕对老人的病会有点帮助,就用背囊装起神枕,跑着下楼开动车子直奔机场。

    下午的五点,逸明经过飞机和出租车的倒腾,风尘仆仆的出现在市医院的危重病房,看着空空的病床发着呆。苗苗行动的义工小黄,一个很壮实的小伙子,站在他身后,轻声说:“老人家睡着午觉去的,睡前还笑着对我说,累了一辈子,现在很想歇一下。77岁了,马马虎虎算是喜丧,咱们也不用太难过了。”

    “他的家人呢?”

    “在办手续。”

    逸明和小黄下楼,听到噪吵声。

    “不把钱交清了,不给办手续。你们不要想着搞什么病闹,我们不怕。”

    “能不能先让俺爸先入土为安,这钱,俺一定给,但现在真的交不出来,俺过一星期,一定凑出来给你们,好吗?”

    “不行不行,这是规矩。”

    逸明走过去,看见围着一堆人,当中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人拉着一个医生在苦苦哀求。

    “那就是老人家的儿子,叫李建国,另一个是医院的副院长。”小黄跟在后面告诉逸明。

    逸明拨开人群,进到里面,对那医生说:“欠多少钱,你说。”

    那医生上下打量一下逸明,问:“你是谁?”

    “你别管,我就问欠多少钱,这钱我来出。”

    那医生盯着李建国,问:“他是什么你们什么人?家人?朋友?”见李建国茫然加惊讶的摇摇头,于是笑笑,又看着逸明,眼神带着嘲讽,说:“看来这年头居然还有雷锋,你真的要出这钱?”

    见逸明点点头,于是笑着说:“也不多,总共十五万,现在还欠九万。你要给的话就快点,趁下班前还能办死亡证。”

    逸明看看李建国,李建国已经从小黄口里知道逸明的身份,忙说:“陈先生,这事不劳烦你,我们能凑出来。”

    逸明看李建国老实结巴的,也就是普通百姓的行头,心知道十五万对普通家庭意味着什么,于是问:“你怎么凑?”

    “附近几条村的乡亲知道这事儿,已经帮俺凑了点。俺打算这几天先跟亲戚借一点,再把家里的房子押了,大约交完还剩几万,还能让俺爸的身后事办得风光一点,俺爹累了一辈子,这事不能马虎。”李建国说着说着,最后低声哭了起来。

    逸明拍拍他肩膀,说:“你别发愁,这钱我来出,权当是对李老师的一点心意。”然后对那医生说:“你马上给办手续,钱马上给你,这里能银行过帐吗?”

    那医生见逸明说得踏实,就说:“当然可以,就怕你没有钱。”于是医院里的会计和逸明到附近银行里过了帐,逸明又提了十万出来,回到医院里交给李建国。李建国死活不肯要,逸明说这钱是给老人家办身后事的,权当白金。小黄见此,也劝李建国收下。

    李建国想了想,拿了三万,其余的就不肯要了,还写了十二万的欠条给逸明。逸明也不勉强,收起白条。待李建国走开去办手续

    ,就当着小黄面前把那欠条撕成了碎片。

    逸明见小黄口音不象内地人,就和小黄闲聊几句,原来小黄是香港人,在加拿大读完大学回香港帮家里打理点生意,每年都要回来内地做一到两个月的义工。小黄问逸明有没有兴趣去看看那所学校,路途远了点,要从市里坐两小时大巴,到了县城再坐半小时小巴,再走十里山路。逸明想想也好,就答应下来。

    逸明又问小黄现在住哪儿,小黄笑笑说一般都是直接住在对口扶持的学校里,驻点工作,不过因为这几天李老先生的事,才出来住宿在医院旁边的小旅社。逸明说那我和你一道住算了,明天进学校去看看。

    那旅社在医院旁边的小巷子里,就两层大约几十间简陋房间,逸明找了小黄隔壁一间住下,房间很小,放完一张双人床就没多少位置了,厕所还是一层楼公用的。

    逸明觉得好笑,昨晚还在大东方顶级豪华大套间里软床暖被风流潇洒,今天却住这一巴掌可以打死十只蟑螂的小旅馆,这人生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住下后和小黄出去吃饭,找了家川菜馆坐下点了菜。二人闲聊了起来,小黄说他家是做海味干货生意的,祖上积下的基业,生意也不大,就两个铺面,不过在业内倒是声誉不错,他正在做市场调研,想法子扩大经营。当听到逸明是做设计师的,不是做生意的大老板,小黄很吃惊的样子。逸明笑笑,也不解释,倒是问起小黄干嘛住这么差的旅社,小黄笑说这做义工的难道还要住五星宾馆,出入坐林肯加长豪华房车?

    逸明又问起李先生是什么病,干吗要这么贵的医药费。小黄叹口气,说也就是肺炎,李先生一则年老二则积劳成疾,引起并发症,医院用的全是进口药,乱七八槽有用没用的的检查一大堆,前后拖了一个月,挺不住就过去了。逸明又问教育系统的人干嘛不管这事,小黄说这个就不清楚了,反正也没有相关部门的人来看过。二人又叹息一番。

    上了菜,喝了两口啤酒,逸明又问起那学校的情况,小黄又是叹气不已,说是明天去看就知道了。逸明也不再问,跟小黄聊起苗苗行动的情况,小黄自然是知无不言。

    饭后回旅社各自睡觉,不提。

    第二天一早,逸明和小黄坐汽车去了那县城。一开始逸明想打个的士去,谁知几个出租车司机死活不愿意去,说那县城太远,而且鸟不拉屎的,没有回头客,要去可以,开价一千元,逸明一则反感,二则小黄说没必要浪费这些钱,于是作罢。

    又坐了小巴,在山路边放下二人,坐了路边的三轮机动车,跑了十里路才到了那村子。

    村子不大,大约百来户人家,房子大都很破旧,村里的小孩看见陌生人入村都好奇的张着小眼睛,几个大胆的还跟着二人后面,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说什么。沿村里胡同走了一会儿,小黄指着明矾说,那就是学校,逸明远远看去,不禁皱眉。

    那学校连围墙都倒了,只留着墙根儿,有两条木桩子立在正中,大概就是原来的大门。里面都是一色的黄土砖砌小平房,其中几间屋顶还是用茅草搭的,走近看时,只见一群小孩子在坑坑洼洼的操场上踢个黑乎乎的小足球,扬起一阵阵尘土。小黄引逸明进去,小孩子见了小黄,都笑嘻嘻的叫黄老师好。

    教室全都没有门,窗户全都没有玻璃,只剩个空框子,水泥黑漆的黑板,课桌和椅子全是七拼八拼的杂木,没几张齐整的。听到一间教室里小孩子在念D,逸明过去一瞧,里面有个五十来岁穿着某名牌休闲服的老太太在教英语,那老太太教得很是用心,一个一个字母的纠正孩子们的发音,见小黄和逸明过来,微笑着点点头。

    小黄说:“这里咱们苗苗的义工,黄太太,原来在香港中学教英文的,来了一个月了,再过两个月就走,下个月苗苗会有新的义工过来接她的班。”

    “这里没正职英语老师吗?”

    “这地方谁愿意来啊。”

    逸明想了想,又问:“你们说的改建学校就是这间?”

    “是。”

    “他娘的,这比猪窝棚还得破、吹口气就倒的地方还叫改建,我看是要重建。”逸明望着外面教室墙上刷着“一切为了孩子”和“坚决贯彻义务教育的基本国策”的标语狠狠的说。

    小黄怔了怔,隔了会儿,说:“学校的硬件倒是其次,苗苗的经费有限,这次是把教室加固一下,省下的钱,主要是让没钱的孩子能安心上学,还有就是尽量让他们的学习质量提高一点,其余的也不能太高要求了。”

    “这里要投多少钱?”

    “全部大约六百万吧,包括加固工程和一百来个孩子的六年学杂费。”小黄又指着远处的一块平地说:“那里要建一栋两层的宿舍,让山里的孩子能寄宿,不然每天十几里山路的谁吃得消,同时也解决一下几个老师的住宿问题,光这宿舍就得一百多万了。”

    小黄见逸明不出声,又说:“陈先生你放心,到时候我们会提供善款使用的明细给你查看的。”逸明摇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如果我有钱,还想捐多一点。”

    小黄笑笑,说:“捐款这事儿量力而为吧,你这次的捐款已经让这学校的加固工程提前一年了,我们已经非常满足。”

    逸明长叹一口气,也不想再待下去,只觉越待心情越沉重,便说要走了。

    小黄也不挽留,送逸明到了村口,逸明说不必远送,自己可以走,二人握手作别。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