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兴堡东面不过七里的大凌河边,寒风似乎比别处更加猛烈,使得刘泽尽量眯缝了眼睛,注视身披白色披风、腰捆绳索、手拿一根木棍试探冰面的牟云,生怕漏掉了亲军校的一举一动。
周良臣正要说话,岂料迎面刮来一阵寒风,使他几乎喘不过气来,赶紧背转身子避过风头,向刘泽喊道:“我看今夜子时左右能行!”
“不行!”刘泽随口回答,声音却被狂风刮走。
“啥!?”
“我说,子夜不行!”刘泽提高了声量,却觉得这样说话太过吃力,乃转身靠拢周良臣喊叫着说道:“子夜渡河,赶到盘山军马场已经天亮,鞑子必会提防!如渡河潜伏,又担心鞑子游骑发觉。此次渡河不是六百骑,而是两千余骑!”
周良臣默算了一阵,点点头又道:“那就明晚戌时末渡河,这风再吹他一天一夜,冰面必定坚固得很!”
“河面今日已经结冰,鞑子必然知晓,也会猜到明日冰封河面可以过人,时间不等人,我们必须在鞑子知道冰面可过人马之前渡河!”刘泽说完又以手掩口,转身向河心冰面上的牟云喊道:“小心一点!”
河心的牟云被狂风吹得身形摇晃,好不容易才转过身子,对着西岸扬了扬手中的木棍,随即又丢掉木棍趴在冰面上。立时,岸边两名亲兵拉动绳索,将冰面上的牟云拉了回来。
“大、大人。”冻得一脸通红却嘴唇铁青、鼻涕横流的牟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出声道:“河心冰面很薄,都是带水的冰渣子!”
刘泽解下身上的大氅将牟云裹紧,吩咐亲兵道:“扶下去,好生照看着,喂姜汤!”
周良臣拉了刘泽向河岸后的避风处行去,边走边劝说:“兄弟,我看还是明日渡河妥当一点,反正都要绕道过去,鞑子未必能发现,就算发现了,只要你们跑得快,一样……”
“不!过了今夜,鞑子的警惕性会成倍提高,那时候要渡河就难上加难了。”刘泽说着,又想起河面冰层的现实状况,不禁恨声骂道:“他娘的!老子偏要渡河!来人啦,传令谷成、吴浚才,准备出发!”
周良臣连忙拉住准备离开的亲兵,转向刘泽斥责道:“你不要胡来!”
刘泽小跑到避风处牵过战马“流云”,翻身上马后向尾追过来的周良臣叫道:“老哥你别忘了,我选的渡河点是河湾处,那里河水流速慢、结冰快,子夜时一定能过军马!哈!”
周良臣还想劝说,又想到前日两人的谈话――打仗听刘泽的。待他回神过来,刘泽已经策马远去……
狂风肆无忌惮地冲撞着大兴堡厚实的堡墙,又在兵营外的操练场上打着漩涡东突西闯,将一杆绣着云纹黑豹的大旗吹得噼啪作响,让牵着战马在将台下列阵的两千骑兵们,不由得担心那旗杆会否折断?
刘泽策马从队尾走到队前,又从队前走到中间,见弟兄们这才勒住战马,似乎要和狂风较劲一般高声嘶喊着问道:“都准备好啦?!”
镇东营千总吴浚才首先出列,躬身抱拳道:“卑职吴浚才精选人马一千,全数在此,请大人将令!”
刚提拔为千总的络腮胡子谷成和冯大进随即出列作礼后,谷成朗声报道:“豹枪营左、右冲两千弟兄尽数整装待命!”
“卑职库都……”库都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汉语本就不太娴熟,一时间竟然顿了顿,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口舌,用拼命般的声音吼道:“豹枪营精选敢死队一百弟兄等候大人差遣!”
这声音确实有些高亢,硬生生地把谷成和吴浚才给比了下去。
刘泽赞赏地冲自己这个拜把子蒙古兄弟看了一眼,提声道:“弟兄们,随本将杀鞑子去,上马,跟我走!”语毕,他调转马头向将台上的周良臣、费烨梓等人一拱手,“哈”的一声大喝,胯下雪白的战马“流云”四蹄如飞,迎着狂风卷起地上一大片雪尘冲出堡门,大兴堡内顿时响起一片马嘶人喊声。
两千铁骑气势如虹地扬起漫天的雪雾,沿着大凌河西岸一路向北,眼看就要到豹枪营伏击正白旗的山口时,后面有一骑人马追赶上来,正是亲军校牟云。
牟云催马上前拦住刘泽,手指山口说道:“大人请少待,让卑职带几个弟兄先去看看。”
刘泽勒停了战马点点头,心中暗赞牟云心细。自己可以率部伏击鞑子,鞑子也可能会在这里布下暗哨,以监视明军。谷成、吴浚才见前队停下也赶了上来,正好听到牟云朝队伍里喊了声:“邱二,带几个兄弟跟我来!”
“有卵蛋”的邱二立时带着几名弟兄打马出列。
牟云下了战马,捡了战刀、机弩和一壶弩箭,略略收拾了一下,见邱二等人有样学样也做好了准备,这才向邱二招手示意:“你带三个兄弟从道左上去,其他弟兄跟我走河沿!”
六个人分成两拨,也不走铺满白雪的道路,矮了身形专钻那些枯萎了灌木林子或者河沿的低地。不多时,他们就消失在刘泽等人的视野里。
谷成带着酸溜溜的腔调赞道:“牟兄弟时常有大人点拨,越发精炼了!”
刘泽转眼看去,那络腮胡子的脸上满是白亮亮的冰渣子,连浓黑的眉毛上都敷了一层白色。他心中一动,向谷成、吴浚才道:“你们下去看看弟兄们,别坐在马背上不动弹,都下地走动走动,吃点干粮,但不要走远,随时待命!”
山野里寂静无声,连原本滔滔南流的大凌河也因封冻失去了声响,只有呼号的狂风一再地卷起地上的散雪,将远处的山口变得模糊起来。
刘泽搓了搓冻得几乎没了知觉的手,又把颈脖处的衣服向上提了提,免得热腾腾的肌肤挨着冰凉的铠甲,那样搞不好会被冻住、扯伤。雪原上出现了几个人,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地走来,好不容易走到近处,打头那人挥挥手喊道:“大人,可以进山了!”
那是牟云!刘泽看清楚了,他身后两名弟兄正用战刀胁迫着另外一个人。
牟云走到近处,呼着白汽报道:“大人,是孙得功的人!邱二那边砍死了四个,这个留不留?”
广宁之战中,就是这个被王之贞视作亲信的孙得功叛国投敌,方使明军大败,也使得刘世勋血洒疆场。此时,那个被俘虏的后金汉军在刘泽眼里就是该当千刀万剐的孙得功!
刘泽摘下挂在马鞍旁的乌金狼牙长枪,猛地向前一送,锐利的枪尖立时将那俘虏穿透,雪原上溅出一片殷红。刘泽收好枪翻身上马,一声大喊:“上马!走!”
两千人马鱼贯冲进山口,又变多路为两路,再变一路,成一字长蛇阵向北疾进。巳时末,队伍开到预定的河湾处稍事休整,牟云又带了两名弟兄摸黑探查河面冰冻状态,不多时回报刘泽――冰厚四寸有余,可以承受大队军马踏冰渡河。
乌金狼牙枪无声地朝着河东一挥,顿时,两千铁骑带着一阵马蹄敲击冰面的清脆之音,向河东蜂拥而去……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