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殿后的络腮胡子谷成匆匆赶回,找到正要卸甲休息的刘泽报告:“大人,后队抓了几个俘虏,看样子都是蒙古人,所以没杀。”
蒙古人!刘泽的脑子一转,招手让谷成俯身过来,小声道:“带他们上来。另外,叫弟兄们别瞎闹了,放啥火铳呢?多浪费!”
不多时,谷成和几个精壮的弟兄押着两个五花大绑、穿着蒙古装束的年轻人过来。
“蛮子,跪下,见过大明游击将军刘大人!”谷成在一名长得虎头虎脑的蒙古青年背后边说边推了一把,却没有推动,不由“咦”了一声,伸腿就踢那蒙古人的腿弯。那蒙古青年似乎背后长了眼睛,轻轻地挪腿一闪,谷成的那一脚又落了空,立时,这位百户冲校红了脸,正要发怒,却听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刘泽喝道:“够了!你们下去!对蒙古兄弟怎能如此?!”
刘泽说完,起身走向那虎头虎脑的蒙古青年,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地拍打了一下,作出和蔼的神情笑道:“这位兄弟是察哈尔还是喀喇沁,或者是科尔沁、喀尔喀?”
“库都!”旁边那显得有些老成的蒙古青年脸有怒色喊了一声,接着,又低声却快速地用蒙古语说了几句。
程继业却是能听懂蒙古话的,忙站前一步,挥拳将那老成蒙古人打翻在地,说道:“大人,这狗日的蒙古蛮子不老实。他说,汉人跟满人一样,黄金大汗的族人有长生天保佑,不能信别人!”
刘泽嘿嘿一笑后脸色一板,喝道:“程继业!你可知罪!”
程继业闻言,一头雾水地看看脸色严肃的刘泽不像做戏,虽然还不知道自己的错处,也恭顺地低头弯腰。
“诸位!”刘泽环视身边众人一圈,又将那刚刚被牟云扶起来的老成蒙古青年容色看在眼底,心里更确定这家伙懂汉语,这才铿锵有力地道:“本将此次率部出击,为何?还不是满洲鞑子出兵攻击我们的兄弟――察哈尔蒙古。不料我们终究迟了一步,唉!”
重重的叹息声让那老成的蒙古人眉角轻动。
“本将说过,蒙古黄金家族的男人个个是英雄,对英雄自有对英雄的礼数,不论敌我。这二位蒙古兄弟只要是察哈尔部人,就是我们大兴堡的贵客,怎么能失了礼数!?程继业,你说,你该不该罚?”
一番道理看似堂皇,其实在程继业等明军军官耳里却不那么中听。要知道大明和蒙古察哈尔是名义上的君臣关系,却也是对付满洲人的军事盟友。察哈尔曾经出兵帮助大明,每次出兵都会大肆抢掠地方,其害比满洲人并不稍轻。只是这番道理由刘泽口中说出,又当着两个身份不明的蒙古人,众军官当然不敢顶撞。
程继业也是这般心思,在刘泽的注视下,只得抱拳作礼道:“卑职知罪,请大人责罚!”
“罚,一定要罚!错在哪里自然就罚在哪里!嗯,现在罚你问清他们的身份,如果是察哈尔人,你就立即赔礼道歉,亲自带兵把他们礼送回乡。”说到这里,刘泽故意顿了顿,观察过两个蒙古人的脸色后,又道:“如果是喀喇沁人,就留在大兴堡充当苦役,一年后放回。假如是科尔沁人或者喀尔喀人,那就……”他的语调拖长了,容色也渐渐狰狞,终于从齿缝中蹦出一个字来――“杀!”
老成的蒙古人看了看虎头虎脑的那个,躬身向刘泽道:“汉家将军大人,我是黄金大汗属下乌棱台部的图阿特……”
“乌棱台!?”一旁的谷成竟然不顾军帐内的威仪出声惊呼,又立时醒觉,向刘泽作礼道:“大人,乌棱台乃是蒙古有名的部族!其祖并非正统的蒙古人,而是铁木真麾下大将者别的后代。乌棱台人精于骑射乃草原第一,世世代代都为黄金家族亲卫!据说,乌棱台如今正是察哈尔林丹大汗最宠爱的金帐之花――囊囊福晋那木贞的家乡。”
“那木贞”三个字引得两个蒙古人向谷成怒目而视,就像这个络腮胡子触犯了他们的神灵一般。
“英雄也有末路时啊!”刘泽一脸感慨地挥退谷成,向图阿特道:“兄弟,你说你是乌棱台人,有何凭证?他又是谁?”
图阿特皱起的眉头渐渐放开,还是很有礼貌地略略向刘泽欠身答话:“我的兄弟叫库都,也是乌棱台。大人要凭据,只需看我们的后背!”
“松绑,看一看!”刘泽退后一步下令,旁边的亲兵牟云按着刀把趋前一步,隐隐护住自家大人。
谷成和程继业立即动手松绑,将两个蒙古人的袍子从后颈处拉开,只见他们肌肉虬结的后背上,果真都刺有一只黑色的雕头。这个雕头,代表着他们是乌棱台部中曾经射下大雕的勇士。
“哈哈!传令下去,准备庆功宴,顺便为两位乌棱台兄弟接风、压惊!”刘泽说着,挤开身前的牟云,伸出双手分别拉了两个蒙古人,转身向里屋走去,走到门口回头道:“你们都辛苦了,先行散去吧!牟云、谷成,跟我来。”
进了里屋,图阿特一眼看到那个《辽东军事全图》的屏风,突然就向刘泽跪下,带着哭音喊道:“汉家将军大人,请您出兵救救察哈尔,救救那木贞!”哭泣中,他的汉语显得不那么流利了,带着奇怪而浓重的口音。
刘泽心中暗笑,他早就猜到这两个在鞑子军中救出的蒙古人有些来头,也早就等着这句话呢!只是在众军官面前和在里屋,显然是这里更适合要面子的蒙古汉子求援。在他心里,当自己依靠伏击和明天就要实施的轻骑偷袭战术,引得满洲鞑子倾力进攻锦州,从而拉开明金间又一场大战帷幕的时候,蒙古察哈尔部这个已经被鞑子打得大败的盟友,只要有力地整合起来还是有用的!特别是他们精锐的乌棱台骑兵!这些兵力如若落到满人手里,大明在关外的战争就将愈发的困难。
“起来说话,兄弟,快起来说话。”
这话没使图阿特起身,反倒引得库都也“噗通”一声跪下。
刘泽看着两个倔强的蒙古人,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再看看屋里只有谷成和牟云两个贴身亲信,干脆一咬牙,撩开战甲的护裆,对着两个人也跪了下去。
“啊!”图阿特像受惊的兔子一般跳了起来,还顺手将发呆的库都也拉了起来,两人手抚胸膛惊叫道:“将军大人!”
“你们起来啦?”刘泽抬头问道,见两人红着脸不说话,这才自行起身,笑道:“对了嘛,兄弟之间就应该平等的说话,跪着说多累啊!坐!”
蒙古人感激地看着刘泽,也不回头,摸索着椅子坐了下来。
“不是大明不想帮助林丹大汗和蒙古兄弟们,只是新君即位,诸事尚未理顺,加上宁远驻军哗变未止,竟然、竟然无法抽调兵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蒙古兄弟蒙难!唉!”说着话,刘泽的眼睛里居然有了些泪光。
两个被明军救了的蒙古人听游击将军如此说话,又想及自己部族的遭遇,更是眼红红的强忍泪水,要是在没人的地方,估计他们早就嚎啕大哭一场了。
“本将不过一个小小的游击,尚且率部伏击满洲鞑子,你们看,我已经尽力了!”刘泽两手一摊停顿片刻,突然又激动地道:“要是我手里有三千精骑,必然倾力而为,为乌棱台兄弟救出那木贞!”不等若有所思的两个蒙古人说话,他又叹息道:“唉,可惜我的部下都不擅骑战!唉……”
在后金皇太极亲率满蒙大军攻击察哈尔蒙古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从林丹汗到普通察哈尔人,包括图阿特和库都,他们都眼巴巴地等着明军的增援,可惜……直到察哈尔败了,林丹汗带着残部向西败逃、不知所踪了,两个乌棱台勇士为了护卫那木贞力竭被俘了,落到满洲人手里茫茫不知未来到几乎绝望了,这才突然被一支明军所救,才听到一位愿意帮助察哈尔的明军将领诉说苦处。此时此地此景,这位将军简直就成了两个蒙古人心里的大救星,成了他们救回心目中女神的唯一指望。
“大人!我愿意投效大人!”虎头虎脑的库都再次手抚前胸致礼。
刘泽笑而不语,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图阿特。
图阿特显得比库都冷静了许多,略微思索后才用汉礼抱拳道:“大人,图阿特愿意回察哈尔草原寻找部族、收罗流散,为大人效力!”
“好!”刘泽在图阿特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记,赞道:“好个图阿特兄弟,还有库都兄弟,你们要真心帮我,就与我结成安达,咱们兄弟齐心,救回那木贞、恢复察哈尔!如何?”
屋里,不仅仅是两个蒙古人愣住了,连谷成和牟云也愣住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