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比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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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乱几日,迎春等总算将屋中东西收拾妥当,搬至王后三间小抱厦内居住。因换了新屋子,贾母便命人找了几样东西来,各自送给她们姊妹,以备屋中摆设。

    东西是鸳鸯亲送过来的,却先将迎春、惜春屋中送到,方过来探春处。探春先时还谢着,后来见东西一样一样的摆下来,比她姊妹处另又丰厚一倍,便忙问是何缘故。

    鸳鸯笑道:“老太太说姑娘屋中太过素净,要好好铺陈一下才好呢。”因见探春蹙眉不解,又悄声添了一句:“是宝玉同老太太说的。老人家因此说了,姑娘纵对小东小西的不上心,但女儿家屋子里总要摆设得鲜艳些才好。”

    说着见东西都放下了,因说还要同晴雯一道打点贾母的针线,也不肯吃茶,便走了。这边探春仍在苦思贾母为何如此。旁边翠墨随手揭开只盒子,伸头瞧了里面的东西,拍手笑道:“这东西倒有趣!”

    听见她说,侍书等便过来看,牛嬷嬷因笑道:“这罄倒也不错,本取谐音吉庆之义,更难得又是白玉做的,更加是个好彩头呢。”

    侍书亦笑道:“看旁边一把小锤子,我倒手痒痒的想敲一下呢”

    翠墨不等她说完,已拿起那小锤来要敲,牛嬷嬷见状连忙拦住,说道:“若是别的样式的也就罢了,你不见这是白玉比目罄?快莫混弄,仔细搅了姑娘的好事。”

    侍书年本大着探春两岁,近来已知些人事。闻言恍然大悟,“啊”了一声,也跟着去拦翠墨的手:“快别动手,这东西原不该你来敲呢。”

    翠墨见她两个如此,便住了手,问是故。牛嬷嬷瞅了兀自发呆的探春一眼,笑道:“自然是姑娘往后的好事。”翠墨听了不解,俗待再追问时嬷嬷却不肯再说了,便又去缠问侍书。侍书被她缠不过,打量着探春不注意,从架子上抽本长庆集下来,翻到某页上,掷到她面前说道:“悄悄儿看,莫说出来。”

    翠墨低头一看,是一句“得成比目何辞死,愿做鸳鸯不羡仙”。回头再看看那白玉罄的形制,原是比目双衡式的里便明白了。遂红着脸将那书收起,却又忍不住偷笑一阵。侍书看见,嗔道:“笑甚么?将来姑娘得了好道你不喜欢?”说着自己也撑不住笑了。

    这边探春走完神。因见她几脸上笑得古怪。便问是何意。牛嬷嬷道:“自然是高兴咱们屋里又添了些东西。”说着将那白玉比目罄拿起来。说道“这个与那洋漆架倒合衬。我这就去挂起来。”

    正说着。迎春因收拾完了。便过来探春这边瞧她地格局。看了一阵。又说要下棋。探春遂将棋盘摆出来。陪她坐到窗下。

    一局未毕听门外有丫头说“姑娘们在里边呢”等语。恰值迎春指尖拈起一枚白子沉吟着。闻言回过头去。恰见周瑞家地掀了软帘进来。便问是何事。周瑞家地说道:“姨太太着我送两枝花儿来姑娘们戴。”说着开了匣子出四朵宫样堆花儿来。分别递给她姊妹两个地丫鬟。

    二人道过谢后。迎春便拿起那花儿来看。忽嗅到一阵淡香细细一辨。却是那花上传出来地。遂笑道:“姨太太给地这花儿倒也不错送来前还薰过香地?”

    见问起。周瑞家地因答道:“姨太太说这原是宫里地新花样子这飘香秘法儿却又是外头一家媳妇地手艺。因见她扎地花不但香。且气味经久不散。姨太太便将花样子给了她。要她并了她那法子。制出这些花儿来。”

    迎春道:“这花儿果然香味不会淡么?这人倒是好巧地心思。也不知怎生想出这法子来地。”

    周瑞家的因还要往黛玉处再送花去,说不了几句,便走了。迎春见探春只管呆呆拿着那花儿出神,便笑问道:“妹妹怎么了?难道这花儿好到连手也舍不得撒?”

    探春正默默回想数日前同芙蓉说起的话,前时如乱麻一般的头绪,此刻已一一细分抽捡出来,拢总分明。因嗅着手上宫花的清香,静静出神。迎春连问两遍,才回过神来,因笑道:“这花确是好,难为姨太太给咱们送来,明儿我倒要过去道谢呢。”

    迎春也不理论,只说:“我却懒待过去,妹妹若去了,便也替我谢姨太太一声儿罢。”说着复又执子,仍下起棋来。探春也重拈黑子,与她角力。却是力道绵软,好几次皆错过了活眼,连输了几盘。迎春只顾高兴自己得胜,也去细究她为何走神。

    ***

    至晚,王夫人从薛姨妈处回来,先去三春处看了一看,又叮咛李纨往后好生照管着她姊妹几个,方才往贾母处来。

    因近日天气寒冷,贾母挨晚时便不大提得起精神来。王夫人等请安问省毕,因见老人家总没甚么兴致,皆劝早些歇下,瞧着鸳鸯将她挽进去,方才出来,各自回去。凤姐方要走,却被王夫人唤住,打个眼色,令往自己这边来。

    来至院后,凤姐便问起何事。王夫人

    “是为你姨妈家的事情。今儿我往她那里去,听她哥已将两处旧铺子了结勾销了,另又盘下一家店来。人手等皆是从我们那边儿、告诉着他舅母求荐过来的。现下诸般事体已料理得差不多,估摸着年底前便可经营起来。”

    此事凤姐原是听说过的,听她说完,因会意说道:“这可是好事呢,如此一来,不单薛大哥有了着落,有人帮衬着,自此姨妈那边放心;我们那府里也可安心了。”

    王夫人点了点头,说道:“这几年你姨妈那边儿虽时时有信儿来着,但那个的口却再不肯松一点。不独我们打发去的人被他挡回来,连往年依例送来的东西竟也免了许多。你不见他舅舅为这气的?虽不好明着抱怨,私底下却不知说过多少回了。”

    凤姐道:“何尝不是如此呢?我还没过来那一两年,便已听他们在说了。当时我年纪小不知事,里头缘故,长辈们也不肯告诉我。直至这两年,才渐渐的知道些。依我的糊涂想头,原是薛大哥彼时年纪也小时晓不得里头的规矩。眼见这些年渐渐的大了,方才回转过来。”

    王夫人道:“这话固然也是,男孩儿家家的,少年时都很有些牛心古怪。但我却总惑着,你这表兄弟究竟是真个想明白了呢,还只是一时虚应着?”

    听至后一句,凤低头拔了一回手炉里的梅花小炭饼,凝神想了一想,方说道:“依我瞧着,多半是想明白了罢?否则哪里肯让我们这边的人插进他铺子里去呢?虽然明面上掌柜还是他家的也未明说。但若不是心里已默许了这家铺子实是交由我们王家的,想来断不至这么做的。太太不见这些天儿,不但姨妈时常回去薛大哥也常常往那边走动呢?”

    说罢,两人皆是沉默不语。半,王夫人叹道:“我这妹子也是溺爱太过,竟连一个儿子也拿不下来。若是她能说句话儿薛家依旧按老例办着,这些年那边也不至抱怨这许多。其实也不是贪图他家那一星半点儿——难道肯捧着孝敬上来的还少了?实是寒心,原是嫡亲的亲家,后来竟疏离至此。”

    凤姐劝:“姨妈素来好性儿的人,且他家的规矩,皆是爷们儿做事的内宅从不管这些。虽是那几年薛大哥还小,究竟说的话大半还是算数,姨妈也不好多插嘴,否则他家旁支的不早嚷着不合规矩去闹了?说句实诚话,若不是薛姨父去后二房上的兄弟也跟着去了,指不定现在薛家在谁手上呢。况如今薛大哥已回转过来,太太便莫再为以前的事烦心了。”

    这些缘故夫人也不是不知,只是中有些下不来复又叹道:“当初我这妹子也是嫡亲娇养的世家小姐,多少王孙公子相请来提亲的?若不是看他薛家诚心实意、应承许诺的好话儿有将她许过去的道理?想当初四里那些风言风语,哪里还少了呢?皆是我王家担着别人指说,一力促成了这桩姻缘。谁想他家竟是个没福的,只可怜带累得我那妹妹,苦熬了这么些年,偏生那儿子还不懂事,总不得省心。”

    两家情形,凤姐:然知道。先时也觉着薛蟠太不知趣,但后来因自己在贾府管起家来,便渐渐晓得了有人来伸手的滋味。但当着王夫人,也好说当初老子许下的事,做儿子的没个死了老子还要依然照办的理;况且这原是她家的事。便只拿些宽心话来开解着王夫人。

    因说道:“横竖薛大哥已上京,他家又没个作官的撑着,还怕不来仰仗咱们家?日后还要多多靠这边和那边照拂呢,断没个再对顶着的道理。现下又在这边住得极近,同姨说话也极方便的。”

    这番话得王夫人渐渐平息下来,道:“也罢,往后若再有枝节,我只管同你姨妈说去。想来他娘的话,他不敢不听。”

    说着想起一头,遂又叹了一声:“其实说到底,我再使多少心也是白搭的,皆是为着那边儿打算。正经还愁着宝玉将来如何呢,我又何苦费心去想这些?”

    凤姐笑道:“太太难道就不想,叔叔他今年才升了九省统制的?如今叔叔才四十出头,往后定然还有升迁呢。满打满算,至多再过上十年,宝兄弟也该致仕了。到时还怕朝中没人照看?”

    王夫人听了笑道:“你也将他想得太好了。依他那性子,我只求他往后莫闹出甚么大事来,可平平安安了此一生便罢,哪里敢想那些!”

    凤姐道:“太太打量着宝兄弟,自是恨不得他千好万好,纵有一点不是,也怪替他操心难受的。只是外人瞧着,宝兄弟已是极好的了。太太不见,每每的老爷来了客人,只爱肯请他去作陪?正是因人人都看重他呢。”

    一番话说得王夫人十分喜悦,遂将先前怀着的那点不快消解了。当下姑侄议叙既毕,凤姐便回去了。

    各自歇下,一夜无话。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