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她用绢子擦了擦泪,她能活下来,活到今天,都是眼前的这位生哥帮助了她,她想报答他,又使自己有些为难。被玷污了得清白身子,虽是自己身不由主,可毕竟是不干净的。她的手中有些钱,也想多次拿出这些钱来送给生哥,以报答生哥的救命之恩,可每次都是话欲出口时又止住了。生哥对自己的救命之恩,不是用几个钱就能打发抹平的,每次她想这事时心里就有些尴尬。她还发现生哥与别的男人不一样,别的男人都在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拼命地捞钱。而生哥不喜欢钱,他像是追求着一种与别的男人所想象的不同的事业,她觉着生哥在干的事是大事,具体怎么个大法她说不清。假如自己的身子干净,她一定会一身相许,然而……美妙小姐今天明白了一件事情,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有些女人永远需要男人的帮助,而帮助女人的这些男人不一定非得从女人身上捞取什么,他们行得端,走得正,鄙视世俗的另眼。他们帮助女人只是举手之劳,轻而易举。并不是像有些龌龊之徒那么卑劣,背地里小戳小闹得肮脏交易,总想从女人哪里得到些什么?
生哥知道美妙小姐叫他来肯定有事情,见她流了泪,料定她有难言之处,等她擦完了泪,才说:“好妹子,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流泪?咱们从家里往外走的时候,死的难关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比死大的事情能难住咱们吗?”
美妙小姐道:“生哥,罪咱们自己能遭,在遭罪时只要能忍耐住了就不会流眼泪了,但当看到别人遭遇不幸时,我的心就酸,就……”
世上人的痛苦莫过于不幸人的痛苦,而不幸人在痛苦中又同情别人的不幸而感到更痛苦,是世上最痛苦的人了。这种痛苦不是同病相怜,是痛心,是发自内心的痛苦。美妙小姐在复杂的痛苦心境中,把寡妇庵小尼姑的不幸告诉了生哥。美妙小姐曾经在寡妇庵里多次许过愿,只要佛祖保佑生哥平平安安,来年春天,春暖花开,她将出钱把寡妇庵修葺一新。令人意料不到的是小尼姑被青岛港上的歹人抢了,寡妇庵也被付之一炬,被烧的只剩了光秃秃的半座山,最可惜的是那片湘妃竹,湘妃竹在北方很难成活,沾了收空儿入佛门的那位老尼姑的仙气,沾了崂山的灵气,近三百年来它们抗风雪熬严寒活了下来,谁知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湘妃竹从此在崂山绝了迹。
生哥听了美妙小姐的诉说很是气愤,他答应美妙小姐把小尼姑找回来,来年春天好让美妙小姐把寡妇庵盖起来,让美妙小姐还了她向佛祖许下的心愿。
生哥从东海楼妓院回到了李老板的大车店,疤根已把爷爷和山里妹送回了海滩,疤根告诉生哥,他见爷爷的鱼网太破烂,便出钱给爷爷买了一付新鱼网。爷爷现在虽然能动,不依靠别人,但他总得有用来猎取食物的工具,不能空手套白狼。又见疤根把阿毛公馆的兄弟们迁过来一部分,都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训练枪枝,冬生很是高兴。他让疤根去阿毛公馆把强子叫到老儒腐家,商量怎样寻找到小尼姑的事。
疤根带上两个兄弟走了。冬生见大车店里的事已安排妥当,又叮嘱了李老板几句,看看再无别的事,便信步从大车店出来,他不想走得太快,想慢慢悠悠的在这大街上逛一会儿,想忽然看见了美妙小姐说的那个小尼姑,正被人拉着走,他见了被他救了下来。他的大脑是这么想的,他的两只眼睛也只顾往有人处撒眸。当他来到弗里德利希路北端的大窑沟时,这里离渔港码头较近,是个海鲜市场,很多人都在这里买卖海鲜。生哥的两眼只顾往那里看着,忽然听到有人轻声叫他生哥,他的脑子第一反应是这个声音好熟啊!
人,生活在茫茫人海中,有的人很不在意与同性间的交往,与同性间的交往容易形成过眼云烟,当对方失去利用价值时,很可能就会在人的大脑里或近期的或永远的被遗忘。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同性之间的交往是频繁的是没有两性界限隔阂的,不用顾及事情以外的烦心事,只顾及对方被利用的价值就行了。但对于与异性的交往你不在乎就不行了,异性之间的交往情节就复杂了,就不是那么单一了,很可能能引起两人身边人的注意。两性的交往多是有意识的,有目的的。同性之间的交往感情深了可以结义,异性之间的交往感情深了结的却是乱子。异性在心灵上的刻画是深刻的,是不容易忘却的。生哥还没转头去寻找,就意识到了是慧子,慧子在他的心目中刻画的印象太深了,他刻骨铭心,难以忘却。他把他在大牢里结交那个牢头,教他儿子学武术换来赎美妙小姐身的银子都给了她,让她逃难,他怎么能忘了她呢?何况慧子又拜了他做干哥哥,这是兄妹相认,慧子当然有些激动,当生哥转过头来四目相对时,慧子确认了生哥后,抢上步来就搂住了生哥。寒暄过后,慧子非得拉着生哥到她家里去,并告诉生哥她家就住在附近的日侨区,爸爸是个商人,在青岛港上开了家“日本商贸公司”以卖日货为主。
慧子对生哥说了很多感谢的话,但她不提还给生哥赎美妙小姐的卖身钱,她并非还不起,她不愿意还,她愿意欠着,欠着总是份情感。她执意要拉生哥到她家里去作客,爸爸、妈妈早就知道生哥救过帮助她的事。并告诉她在以后的日子里倘若遇到救命恩人,如果方便,一定要把救命恩人请到家里,爸爸、妈妈要当面好好地感谢这位好心的恩人。今天遇到了,慧子哪能轻易放走生哥?再说在济南府,生哥在那里躲难时,慧子把他介绍到那家日本料理馆时,她就爱上了生哥。只不过那时她还在上学,一来学业学校里抓得挺紧,她倒不出时间来,二来她住的是女生宿舍生哥来去不方便。再说生哥是雇给那家日本料理馆打工,那家日本料理馆料理起来没个白天黑夜和星期天,生哥被那家料理馆捆的根本就脱不出身来。今天好了她毕业了,爸爸、妈妈并没叫她回日本国去,而是让她留在青岛港,在商贸公司帮着做点事情,学点买卖。
现在见到了生哥,她多想马上就知道生哥的近况,生哥身边都是些什么人?他结交的朋友都有哪些?生哥是否能够放弃他的事情,到她爸爸的商贸公司里来做些事情。商贸公司在青岛港上发展,缺的就是像生哥这样可靠的人。慧子和生哥见面的奄忽间,她就想立马把生哥虏获在手,这不能怪慧子心急,这是少女激情燃烧释放着的情感,少女是一生中情感释放最彻底的花季,花季倘若适于雨季,那情感之花将释放得更加亮丽多彩。
一个在少女期间没有释放情感的女人,在她以后的感情生活中,她往往不懂感情或不会释放感情致使自己抑郁。抑郁是个可怕的词句,患了情感抑郁症的女人都归罪于她在少女时期的锢蔽自守。社会开放实际是开放女性,女性开放是社会开放的动力。
这时的生哥心思没放在慧子身上,他的眼睛不时地向人群处撒眸着,一看就知道是在找人或是什么?那动态表情像是怕他寻找的人或是什么从他的鼻子底下溜掉,又怕惹得慧子产生不愉快的情绪。他不想立刻或是现在就去见那些日本人,他对日本人没有一个总体的认识,虽然他为爷爷和山里妹复仇烧过日本人的小火轮,偷过日本商贩的枪枝和鸦片,他这是就事不论人,针对的并不是日本人,而是偶然发生的事情。正象土匪干着那些杀人放火、抢劫偷盗的勾当,自己在祸害自己的骨肉同胞,所以日本人干的那些贩卖枪枝、鸦片的事,在生哥看来是正常的买卖关系,认为这是日本人谋生的手段,他根本就不知道日本人正在筹谋侵略青岛港。话又说回来了,一介草民,一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乞丐,哪里有那么大的胸怀来关注民族大业?红太阳光芒万丈,首先是太阳自身有巨大无穷的能量,才能惠及宇宙间的万物。生哥现在想的是怎样圆滑地脱罢慧子的纠缠,而不失了自己对这位干妹妹的情面。
这时过来一个青年,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来到生哥和慧子的近前,先和生哥打了个照面点了一下头,算是个礼节的招呼,后对慧子说道:“慧子小姐,腾苍先生教我来告诉你,叫你马上回去,你上次联系的那个客户今日到了,正在等着呢。”
生意人以做生意为本,做生意讲究一个信字,失了约这买卖就做不成了。慧子不敢再黏糊下去拖延时间,只得放弃对生哥的纠缠,看那样子真是恋恋不舍,恨不得她走到哪里生哥就在她的屁股后头跟到哪里。临别之时,慧子突然指着来唤她的这个年轻人跟生哥介绍道:“生哥,我来给你俩介绍一下。”她又转向那个年轻人,道:“侯七,这是生哥,你以后就叫他生哥吧!”
那个年轻人叫了声生哥。慧子才又转向生哥,道:“生哥,这是侯七,是在我们日本东京早稻田大学留学的,是学习商贸专业的。”
慧子说的这些专业名词对生哥来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慧子一说侯七的名字使生哥想起了一件事,在济南时,那个日本料理馆的女老板曾委托他帮她传递一封家信,信封上发信人的名字就是侯七。当他回到青岛港拿出那封信来再看时傻了眼,由于受雨淋潮湿,信封上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已经退了墨,无法看清上面的文字,所以这封信就耽搁了下来。
他记得这封信山里妹在收拾着,今天这封信的主人到了,虽没给人家传递到,但应该物归原主,也好去了这分心思。他便对侯七道:“兄弟,在日本时可否托人捎过一封家信?”侯七听了忙说道:“生哥,捎过,捎过。”然后他在等待着生哥的下文。
因为侯七在日本留学的这些年里往家里捎信的机会并不多。那时的清政府还没有邮局,即使在一九零八年清朝政府建立了邮局,那时的邮件也走不远,也只是在北京附近的几个县走走转转,甭说国外向国内寄信了。那时平民的信都是托人捎,何况侯七只写了这么一封信,他能不记得吗?侯七虽没在信上明说他参加日本情报组织的事,但他用隐语说了几句,这并不是说他要向家里人泄露什么,即使他明着说了,讲解得再清楚他的那些草昧村民亲戚也理解不了他所干的事情。所以信中多是些家长里短报平安的话,这种家信是没有人偷看的。不过他还是想从生哥手中亲自把信拿回来,他不想这封信经慧子小姐和腾苍先生的手传给他。日本情报部门把他派遣回了青岛港直接听从腾苍先生的指令,实际是慧子小姐在指使着他,日本情报纪律规定他的一切活动都要受到他上司的监督,这监督当然包括他的信件了。他和腾苍先生同是日本情报系统的人,他在家信上用的那几句隐语外行人是很难明白的,但腾苍先生和慧子小姐一看就能破解。侯七是日本情报系统的人,他对日本的军事动向再灵敏不过了,他知道日本人的下一步是非出兵侵占青岛港不可,日德青岛战争一触即发,只是个借口和等待时机的事了。到那时万一日本人战不过德国人,他的那封家信落到德国人手里,德国人破解了那几句隐语,有了把柄,是非杀他不可,到那时他可就惨了。聪明人干事不留痕迹,不会给自己留下后患。侯七也多了一个心眼,他想试探生哥的底,想知道生哥与他委托捎信人的关系,于是说道:“生哥,咱俩不曾相识,你能给我传递这封家信我非常得高兴,生哥是怎么拿到我的这封家信的?”
冬生只得把在济南府日本料理馆打工,老板娘委托他捎信的事说给了侯七听。侯七见这封信接触的人不多,中间环节不复杂,知道生哥不会去偷看他的家信,他的心便放了下来,表示愿意现在就跟着生哥去把家信取回来。
山里妹很是细心,她把生哥放在她那里的所有东西都放在小瓦罐里以防鼠咬潮湿。山里妹从小瓦罐里找出那封信,侯七自然高兴。她见生哥和这个陌生人要走,山里妹也不留,两人从海滩回到了街里。这时的生哥没有心思再跟侯七闲聊下去,他还牵挂着疤根叫了强子在老儒腐家里等着他呢。侯七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看起头他对生哥的印象颇好,在侯七的眼里生哥是个稳重而有信用义气的人,就凭着生哥与他素不相识,能给他保留别人转交的这封无法传递的家信,他就可以下这个认定。
这事也是,其任何一个人在间接地传递一封他两头都不认得的而且退又退不回去的,又传递不下去的信件,能够继续给保留着,直至还给寄信的主人,这确实是一件一般人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这种人的信用度是极深的,侯七着实是看中了生哥的这一点,就凭着生哥的信用和义气,侯七想和生哥交个朋友。生哥和侯七走到了华乐戏院门口,侯七刚要说请生哥到春和楼酒店小坐,就听水师饭店方向响起了枪声。
原来是强子带着兄弟们,为跟大把头手下的喽罗争夺店铺的保护费火迸了起来,更可气的是阿毛的人也趁机在暗处向他们双方打黑枪,三家子使用的都是日本造的五连发转轮手枪,打起来都是一个声响,你根本就辨不出他们谁是哪一帮的。
这时有手雷的爆炸声响起,生哥知道他的兄弟们不知跟谁的人干上了。他怕兄弟们吃了亏,下意识地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他的那把盒子炮,他向前快走了几步。侯七把他拽住了,道:“生哥,你想去看是吧?”
冬生这时才感到自己的贸然,他马上镇静了下来,装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对侯七笑笑道:“没事,看看热闹呗!”
侯七道:“生哥,看不得,子弹不长眼呐,撞上就没命了!”
枪声持续了些时候,这时响起了德国军警的哨子声和德国军警的枪声。冬生忽见强子带着四五个兄弟从水师饭店方向,顺着弗里德里希路经过华乐戏院往大窑沟方向跑来。生哥一时忘了身边还有个侯七,站在路边想接应强子他们,强子怕附近有德国人的眼线,把生哥牵连进去,所以他隔着老远就向生哥、侯七打了两枪。
侯七是什么人?在日本受过日本特务机关的专门训练,情报人员守则的第一条就是先伪装、隐蔽、保护好自己,然后再获取情报。侯七见往他们这边跑来的人向他和生哥开了枪,奄忽间他顾不得喊冬生一起躲藏,只是自己敏捷地悄无声息地躲进了身后的店铺。
霎时间强子他们跑过来了,只听强子低声对生哥道:“生哥,别搀和进来,快离开!”说完带着兄弟们下了大窑沟底,顺着沟底向西然后拐向北,溜之乎也。
强子的一句话提醒了哥生,他见强子带着兄弟们顺利地走了,又见远远的巡捕带着德国巡警向这边追来,回头再找侯七时早没了侯七得踪影。于是生哥顺着大窑沟的上沿钻过铁路桥涵洞,往码头方向疾走而去。
远处的那几个德国巡捕和军警没看到大街上有人;殖民社会杂乱不堪,民不聊生,杀人如麻,街面上一有个风吹草动,民众们早都躲得无影无踪了,谁还敢在大街上拿着自己的生命看热闹?光秃秃的大街上他们只看到了生哥,便顺着生哥逃走的方向七拐八拐地就追了上来,冬生见拐了几个路口没甩掉腚上的尾巴,慌不择路进了港口德国职员的居住街,当生哥意识到前面不远就是德国岗楼时,急回头看,见追他的那些德国巡捕和军警还没出现,便悄悄地进了二把头的公馆。
码头上今天的事不是太多,所以二把头早早地就回家了。他近些日子回家早的原因说来好笑!账先生黑了他的钱,见疤根、强子要找他复仇潜逃后,他这里就缺了个管账的先生。本来二把头自己用人自己说了算,青岛港大码头除了德国人的人事调动他说了不算;即使德国人的人事调动他说了不算,德国人在人事调动前都是提前通知他的。凡是中国雇工都是他说了算,没人去过问。
做官当老爷也应稳重些;小人得志,一时得宠,一下子得了个官位就忘乎所以,就不知自己姓啥名谁了?于是就指手画脚,胡说八道。人不管干什么?乍干都觉得是个新鲜事,时间长了干疲塌了就失去了那份热情和新鲜;往日的那份豪言壮语就不再现。二把头自从芳芳被马大瓢把子绑了票被生哥救回来后,他的心里像是打翻了的无味瓶,酸甜苦辣咸五味具全地往嗓子眼里涌。他扪心自问,自己每日家拿着个命不停地为德国人卖命,为青岛港上的这群吸血鬼们从劳苦的工友身上搜刮钱财,到头来他得到了什么?自己的女儿被土匪绑了票他都拿不出钱来赎,这要是被那些小商贩们知道了,定要笑他没有经济头脑,使社会上流们贻笑大方。一大把年纪了,女儿被绑虽然被生哥这小子救了回来,但还是给了他致命的一挫,他有些消沉,不想再与他们赌下去。他想把他的这个位子让给他一向看好的生哥,这回他让的更有理由更塌实了,女儿不但跟生哥相好,而且生哥还拿着自己的命去马大瓢把子那里把女儿领了回来,在他的眼里生哥以后是他的女婿是无疑的了,他在等待生哥哪天欣然接受了他的禅让。所以他对码头上的工作,下属怎么干他不再去计较,只要他们认真干好就行了。
账先生跑了缺了位,他都懒得去物色。那天大把头叫他去商议筹资的事,他把这事跟大把头说了,正好大把头身边那个管账的伙计在一旁。等二把头走后,那个管账的伙计,便向大把头推荐自己的女儿到二把头的身边去管账,大把头欣然同意了。
原来大把头身边这个管账的伙计家中有个闺女长得蛮漂亮的,那年代清朝政府不办学堂,民众们的孩子想上学,都是自己搞私塾。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的思想在一些保守人的眼里犹如那铜墙铁壁是永远打不破的,受孔圣人“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影响,有了钱只供男孩子上学,女孩子养在家里,等养大了换几个婚礼钱就嫁了出去。不过这个算帐的伙计虽没让他的女儿去上私塾,但他很喜爱他的女儿,闲来无事的时候,他就教他的女儿识字算帐。数字有激活大脑细胞的功能,自古以来那些搞财会的人员,哪个家里穷得要死?这真可谓是近水楼台,就凭着这近水楼台,这些人就比那些撅着腚出苦力得聪明得多了。算帐伙计的女儿在数字的激发下,大脑特聪明。女儿长大后,算帐伙计的账都是他把帐本拿回家,女儿替他算。那本事学的,经营一个万八千人的厂子,她干个汇总大账先生是不在话下的。
但是女儿再好也不能老养在家里,也得嫁人。女儿十九岁了还没出嫁,不是嫁不出去,而是在他的眼里没有合适的东床往外嫁。像他这种情况的家庭攀高枝很难攀上,如其把女儿嫁给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小子去遭罪,还不如嫁给一个家庭殷实年龄大一些的男人,嫁过去起码不至于吃不上喝不上受穷受罪。他正在那里给他的女儿物色着,不想碰上二把头在大把头那里,提他身边缺算帐先生的事。
在青岛港大码头上,出任第一大账先生,可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既有名又有利,这可是一块大肥缺。他搞帐本他明白,只要那笔尖一歪歪,大把的光洋就流进了自己的兜里,这只是其一,其二是他看好二把头这个人,二把头自从死了老婆就再没续弦;他既不嫖又不赌安心在家里拉扯孩子,是个本分的男人。这种男人在这乱世上,在这花花世界里,打着灯笼也没场找。如果他的闺女能把二把头摸弄住了,嫁给他,青岛港上的二号人物成了他的闺女女婿。女婿那边有闺女把持着,大把头这边有他把持着,他就不愁架不空大把头,到那时再想办法把大把头拿掉,这青岛港上的黑老大可就成了他的了。他很兴奋,回家去跟他的闺女商量,有其父必有其女,闺女聪明,知道爹爹的心思。把脚抬起来给他的爹爹看,道:“爹爹,我小时候你不给我包脚,我长了这么两只大男人脚,谁肯娶我?不过,也好,这回出去跑跑颠颠用上了。”
算帐伙计的闺女两天后到码头上,二把头的帐房上任了。那个年代女孩子出门混公事是绝无仅有的,也就是在青岛港上,在德国人的管辖内,即使这样也是很惹那些守旧人的眼球的。码头上来了这么一位漂亮妞,两只大脚走起路来叭哒叭哒的,都以为她是从国外回来的,根子一定很硬,况且掌管着码头上的财政大权,工友的血汗钱都攥在她的手里。所以没有人敢取笑她,没有人敢惹她,她是清末民初女人出门混公事冲破封建世俗牢笼的第一人。
算帐伙计的女儿来到二把头的帐房,不几天就把码头上的账捣弄的通熟。她的心不在帐上,在二把头的身上。所以她该干的也不干了,统统地差给了那些下人,那些个下人们见她是个行家,捣弄的帐比他们干了多年的都熟流,即快又准没有差错,哪里敢糊弄她,都在尽心尽力地为她卖命。不过她也不枉用他们,有时抛过去一个眉眼,那些大老爷们就心满意足了。她腾出时间来,就往二楼上二把头的办公室里跑,有事无事的她去申请汇报,来来去去像只飞舞的蝴蝶。
二把头虽不好色,但有美女在他的身边走来走去的,他的心里也高兴也舒服。世上的男人其实都是这样,哪个男人喜欢那牢什子的苍蝇,在身边飞来飞去听它嗡嗡乱叫?而把花儿一样美丽的蝴蝶拍死呢?果真那样,那是他脑子里有尿,神经不好?哀哉!世上的男人像二把头这样交桃花运得少,可他又不领这个情。那个姑娘见他无动于衷毫无反应,心里一急来了一个大胆的举动。聪明女人都是很开放的,因为她们不草昧。她来到了二把头的身旁,悄声道:“先生,你别怪我脸皮厚,我想嫁给你,难道你不喜欢我吗?我这么漂亮的??你就不动心吗?你嫌我的脚大吗?你的女儿芳芳的脚和我的都是一样的啊!”
她提他的女儿,二把头心里一动,随之他把头转向了窗外。她以为他动了心,猛地把二把头抱住了,把她那嫩而白皙得光滑滑得小脸,紧紧的贴在了二把头的脸上。二把头想用力把她推开,可她的乳房紧紧的贴在了他的胸口上,虽然隔着几层衣裳,二把头也能感觉到她的乳房软软的,发出温柔得热量向他的身上传递。二把头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恍然。这时楼下帐房里的下人们喊黄花大姑娘去校帐签字,她松开二把头怏怏地下楼去了,临出房间门时对二把头情意浓浓地说:“别动噢,我一会儿还上来!”
二把头见她下楼去了,心想:我比你爹还大三岁,你嫁了我,咱们之间的这个辈分怎么论?他死去老婆的笑容又在他的眼前晃动,他揉了揉眼又沉浸在深深的怀念之中。他不想让这个不害臊的臊货,在他的身上风流倜傥,简直是性骚扰。二把头下楼来,悄悄地往帐房里看了看,只见她对她的部下却是一脸的板正。二把头从门缝中闪出身子,逃也似地回到了公馆。
他进门后不久冬生就进来了,他并不知道冬生是躲德国军警的追捕,还以为是来看他的,心里有些高兴。他想留冬生在家里吃饭,找机会把他想让冬生接替他这个职位的事,好好跟他谈一谈,让冬生答应下来,了却了他心中的这块心事,给芳芳以后也有个交代。冬生脱下礼帽和外套,女佣过来接走了。冬生轻轻地叫了一声先生,二把头看着冬生微笑道:“冬生,咱们都是一家人了,不必客气,你随便吧!”
冬生没坐沙发,他坐在了二把头习惯坐的大长方桌的左侧。女佣送上了茶,冬生端起来用盖子拨了拨茶屑,呷了一口,刚要说这茶够味,二把头又道:“今晚在家吃饭吧,我有事要对你说。”
女佣刚要退出,听说要留饭,又在门边停住了,等待二把头的吩咐。生哥挥了挥手,女佣出去了。生哥道:“不了,先生,我坐坐就走。”他不敢说我是来看你的,他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怕那些德国军警正在附近搜查或设伏,然后把他抓了,到时芳芳和二把头埋怨他撒谎。其实他不怕撒谎,也不需要撒谎,他撒谎的目的是怕二把头受惊。开始他不了解二把头时,总以为这位青岛港上的二老大不知有多坏,多狠,多残忍。接触了才知他是这么平和善良,守着这么个大码头,弯腰就可捞银子的地方,居然能连救赎自己女儿的银子也没有,可见他是多么得清高,真可谓是同流而不合污,泾渭分明。
冬生知道二把头住的公馆是德国人的职员宿舍,如若他不干了,从这里搬出去,他将一分不文,一贫如洗,比当年的自己还不如。冬生有些同情二把头了,从怨恨到同情这是一个多么大的转变。本来是想先把他除掉,断了大把头的膀臂,然后再取而代之。没想到二把头自从认识了自己,总想着把他的这个职位让给自己,冬生当然知道二把头是为了芳芳,他跟芳芳好,为了芳芳就是为了他,冬生私下里庆幸多亏当时没下得了手……只听二把头又道:“今晚就在家里吃饭吧,今天是礼拜六,明日是礼拜天,芳芳今晚一定回来,这是惯例……”
他们说着话,只听女佣报道:“小姐回来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