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曼睁眼,发现自己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道士手中,身侧站着一身道袍常年不换的无然子,江映山在她们对面,一身白袍,说话时微微垂了眼睑,敛了下巴。
“……以她的资质,师傅定是愿意直接收为弟子,偏你要让她去上什么童生院,那里又不是我们岐山宗能做主的。”无然子不悦道。
“京中太乱,我也不知需几年才能接她回来,茗儿不爱理人,又不哭不闹,要是入了内门,以国师喜闭关的性子,说不得将她遗忘到背后,也许不等十天半月,你去看时,只能替她入殓。再说,童生院孩子众多,她也醒目,安全上还有守河在,别的我已安排好,更重要的是,我意已决,你去吧。”江映山先还是缓声解释,见白曼醒来,便摇了摇手,打发无然子离开。
“既然如此,我无话可说。”无然子甩了甩袖子,头也不回的走了。
江映山朝白曼安抚的笑了笑,看向抱着她的青衣小道士,和蔼的道:“守河,茗儿就托付给你了。”
“在下领命,请江大人放心。”即使怀里还抱着孩子,小道士依然恭敬的弯腰,苛刻的将身体折出一个标准的礼仪弧度。
白曼身体被挤压得有些痛,抬眼望去,看到对方眼中滑过复杂的神色,还有抿着严苛直线的唇角,不过小道士很快就被江映山扶起来,她只能看到一个微微上扬的下巴。
“虽是旁系,却也是江家女,改口叫我江姨吧。”江映山拍拍守河的肩,问:“江家家规,还记得吗?”
“是,守河铭记于心,片刻不敢忘。”小道士说着,顿了顿,语气中泻出几分傲然:“但,守河也是江家女,不允许自己奉一个傻子为主。”
“我以为你不是庸人。”江映山眼中闪过不悦,不过很快又微微翘起了嘴角,道:“国师口中的谪仙儿可不傻,她是懒,懒得哭,懒得笑,懒得动,甚至懒得看,看看她这双眼,这世间的烟尘无法沁染进去,能看到的,好像是另一个世界。茗儿她――将会是桐山上的火凤,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我看不出来。”江守河低头,对上白曼沉静似水墨玉般的眼睛,手紧了紧,再松开,摇头否认。
“那是你眼拙。”江映山说着,从她怀里接过白曼,托着肋下,将自出生起便没沾过泥土的脚放到地上,然后慢慢松手,鼓励的说:“站起来,茗儿,让她看看――你也是江家女,只有不愿没有不能。”
白曼只觉得脚下如同踏在刀山火海,骨头一软,就要跌落在地,但是看到江映山认真的样子,铿锵的语句,心中韧性一起,硬生生忍住了灵魂被研磨的疼痛,站直了身子,甚至在见到江映山理当如此的表情时送给她一个微笑。
“茗儿,这是守河,以后,她会照顾你。”江映山指了指小道士,道。
白曼摇晃着身子转头,吐出今生第一句话:“守河姐姐,以后请多多照顾。”
声音开始有点哑,有点颤抖,第三个字起,就变成软软糯糯,娇柔却清晰的童音。语言,仿佛生而带来,除了嗓子灼热的痛,说话,其实并不难。
江守河眼中的鄙视尚未来得及收回,面色有些不自然,听了白曼的话,勉强弯了弯嘴角:“嗯。”
江映山见了她们的互动,脸上的喜色藏也藏不住,退后一步,蹲下来,张开双臂:“茗儿,过来,叫我母亲。”
虽然江映山觉得自己的女儿很是聪慧,但在照顾她的小侍眼底,不哭不笑,不动不闹,一岁了也没开过口,整日吃了睡睡了吃,不会翻身不会爬,暗地里,有人叫她又痴又傻的大姐儿,这传言,自然无法瞒过她。但她知道自己女儿的特殊,不想逼白曼,此时听到女儿有礼有节的说话,她除了喜还是喜。
白曼有些犹豫,但想了想,还是动了。
一步,两步,三步,每一步都很缓慢,但及其坚定,踏出三步,倚在江映山怀里,抬头,微笑道:“母亲。”
说出这个世界语言,留下了声音,踏上这个世界的土地,留下了脚印。她这算走出过去了吗?
可是,步步钻心,真的很疼。
也许,那个将鱼尾化成双脚,如同走在尖刀之上的美人鱼所承受的也不过如此吧。不过,不可能一辈子被人抱着,总要习惯的,因为不想死,只能忍受。
疲惫的闭上眼,耳中听到有人在说“茗儿,我江家女最不缺的便是坚韧的意志,永远不要言退,也不要言输……”
很好,原来我们还有共同语言。
虽然,你这话是在跟一个一岁小儿说,也不怕别人听不听得懂,但我记下了。
江映山乘着小轿,带着侍从下了山,虚岁两岁的白曼留在了留仙观。
她一走,一脸骄傲,恨不得在脸上刺上‘老子天下无敌’的江守河把白曼丢在了原木椅子上,自己坐在一边拿着本书看,根本没有一丝准备交流的意味。白曼也不在乎,闭上眼专心折磨自己的灵魂,对她来说,身体和灵魂的问题没解决,不管身处何地,都同样没有未来。
不过,想到以后可能不会有人关怀备至的照顾,不由得皱了皱眉峰。
那个宠她至骨子里的娘亲应该做好了安排吧,总不至于让她一个小儿自力更生。
“咚……”沉厚的钟声响起。
江守河收起半天都没能翻上一页的书,起了身,斜着眼睛看白曼。
“走了。”
白曼闭着眼,呼吸均匀,仿佛还沉浸在梦中。
江守河抬脚踢踢她身下的椅子,皱起了眉:“时间到了,还不起来。”
白曼睁开眼,眼神清明澄澈――显然,刚才不是在睡觉。张开双臂,示意要抱。
“想都别想,自己走。”江守河冰着一张脸说完,转身大步离开,走到门口,听见身后没得动静,回头一看,白曼还坐在椅子上,像个断了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她忍不住握紧双拳,眉峰耸起,恶道:“你没脚吗?两岁了还不会自己走?别以为你是本家的大小姐我就会为你卖命?哼,什么家规,想要我做影卫那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还不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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