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营驻守在常德以北的一个小镇里,几百户人家都是姓刘。虽说我这个少校营长不是什么大官,但是在这个小镇人眼里,能够统领上千士兵,就是个大官儿了,按我房东的话说,我也是个千总大人。于是,这个镇子的镇长、附近各村的保长、当地的富户乡绅经常请我吃饭聊天,谁家的婚丧嫁娶我也都是座上客,弄得我应接不暇,不胜其烦。此时,我终于明白了我父亲为什么厌烦了仕途之路而闭门在家只读圣贤之书的原因。在中国这方土地上,人事关系,社交圈子这些林林总总的名目你是不得不面对的。在这段悠闲的日子里,我总是感到坐立不安,一个常年经历残酷战争的人,在突然面对安逸的生活时,会感到莫名的躁动和焦虑。团长柴意新回老家去迎娶他的18岁新娘去了,我更加的没人管了,于是,我整天除了应酬,就是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变着法儿得?自己找点事情干。军部的通信员每半个月会来我这里一次,这是我最期待的事情,他会给我带来林雪的信件,同时也会带走我的。
长沙一别,我已经快一年没见到她了。此时,王耀武正指挥58师和51师在宜昌和日军交战。我每搁几天就会找个由头去城里的师部看看前线的战报,从战报里,看到王耀武从容不迫地发布每一道命令,就可以看出林雪是安全的,这也让我能够安心。
在信中我们除了互相倾诉离别之情外,我们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林雪终于联系上了她的父母,身为中国西医外科首屈一指的医学专家,林雪的父母被中统人员在日军占领北平数年后,终于安全地转移到了西南的大后方。对此,我为她高兴。同时,我也为还在北平的我自己的父母担忧。林雪的父母非常赞成这门婚事,希望我们能够早日完婚。但是,我还是想等联系到我的父母在做决定,婚姻是人生大事,当初我背着家里南下参军已经是大逆不道了,如今这婚姻之事再不事先告知我的父母,那我真是个不孝之子了。林雪理解我的决定。眼下依然是个前途未卜的时期,但是我坚信我们两个美好的生活已经离我们不远了。
一天中午,我在师部看完战报回来,刚进院子,看见几个一个商人模样的人和几个活计打扮的人蹲在院子里,几个弟兄正端着枪看着他们。刚走到屋子门口,赵老头从厢房里探出头问我:“中午想吃点什么?”
我脚步没停说了句:“你看着办吧。”
屋子里,麻杆正坐在椅子上等着我,一看我进来,便站起身说:“当家的,才回来啊。”
我摘下军帽做到椅子上问:“院子里是什么人啊?”
麻杆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银元说:“狗日地,今天我在镇东口查岗,正好碰见这些家伙,我说要检查,他们不想让老子检查,还给我塞钱,奶奶的,把老子当成什么人喽。门口的大车你看见没有,我一搜,好家伙,车板地下藏得全是药品。当场就让老子扣下了,等你回来。”
我听后哈哈大笑说:“这要是老四当班,看在这钱的份上,跟定放他们走了。”
麻杆啐了一口说:“那可不是,我可不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
我说:“你回去吃饭吧,我一会审审他们。”
赵老头给我炒了个辣椒肉片,上午小不点去河里捞了几条鱼回来,赵老头也一股脑的给我做好了。我一边吃着饭一边瞟着面前这个被麻杆抓到的商人。这人身材瘦弱,面色白净,穿着也算讲究,尽管他留着青嘘嘘的胡子茬,但从他的眼睛里我还是看穿了他的身份。
我对他身后的两个弟兄说:“把搜到的东西拿进来。”
一个人转身出去,不一会抱进一箱子药品,全是盘尼西林,磺胺,吗啡这样的战区紧俏物资,明令严禁买卖的。卫兵还在我桌子上放了一堆搜出来的钢笔、笔记本、手表之类的个人物品。其中一个徽章引起了我的注意。
我咽下嘴里的饭菜问这人:“叫什么名字?”
那个人连忙脱下礼帽点头哈腰地回答:“老总,我叫杜俊生,是生意人,不是汉奸伪军。”
我往嘴里扒拉着米饭说:“那里人啊?”
杜俊生说:“就是湖南人。”
我点点头,用筷子剥着鱼刺说:“这些药都是你的?”
杜俊生连忙点头说:“是我的,我是带点好货去北边,卖个好价钱。这不让你手下的弟兄查到了,这是误会啊。”
我问:“这药是想运到江西的吧?”
杜俊生说:“是,老总。”
我笑着说:“这常德一带的黑市贩子,我全都熟啊,从来没见过你。”
杜俊生说:“我是衡阳人,在湖南到处串货,那里价钱好就去那里卖。”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你不用给我装了,你得湖南话说得不错,但是不正宗,黑市贩子走货都有政府的批条。我们军队就更不用说了,都是明买明卖,向你这样偷偷摸摸的。。。。。。。”
说到这里我诡异地朝他一笑接着说:“你是干什么的,我心里清楚,尽管你打扮的像个商人,但是你的眼睛骗不了我。话我不想说得太透了,你心里清楚我想的是什么。”
杜俊生讨饶道:“老总啊,我真是本地生意人啊,您可不能冤枉我啊。”
我说:“是吗?那我倒要问一句,燕大学生会什么时候也出了奸商了?”
一句话说得杜俊生立刻哑口无言,面红耳赤。
我拿起桌子上的那枚徽章冲他晃了晃说:“这个徽章只有历届学生会干部才有,你怎么得到的?”
我把徽章放到桌子上,继续拿起筷子吃饭说:“还在这里骗我。燕大的学生跑这里来当黑市贩子?发国难财?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杜俊生低下了头,似乎没有在辩解的意思。
我让两个卫兵出去后,屋子里就剩下了我们两个。我解开军服口子,从里边的衬衫上也摘下一枚徽章放到桌子上,跟杜俊生的一模一样。
杜俊生看到我的徽章后,抬头望着我,半天才说:“你。。。。。。。。”
我笑了笑说:“我叫杨清远,是民国21年进的燕大,看你样子应该比我小,在学生会我没有见过你。”
杜俊生说:“那我应该叫一声学长了。”
我示意他坐到我对面说:“你我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但是我们俩个选择不同的理想,如今我们都是抗日,你们那边比我们还要难。”
杜俊生莞尔一笑,不再像刚才那样紧张了说:“学长真实眼毒啊,看出我来了。”
我说:“你外表,说话腔调再像,但是你装不出那些奸商的眼神。你是不他们,你根本学不来。”
杜俊生低下头说:“学长见笑了。”
我把那包钱扔个他说:“你赶紧走吧。你们的伤员还都等着呢,早回去一步,就可能多救一条人命。”
杜俊生说:“不会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我说:“这都是我的弟兄,不会的。赶紧走吧。”
杜俊生抱拳拱手说:“那学长,咱们后会有期了。”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