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一片沉寂，弟兄们在吃过午饭后，东倒西歪地在荫凉处打盹。席棚下，行军锅里的水被锅下的火焰催动得上下翻滚。一股股水蒸汽翻卷着四处飘荡，期间还夹杂着饭菜的味道。
我强打着精神看了一会书，一阵阵困意的袭来，让我最终也低下头进入了梦乡。
突然门口的一阵脚步声惊动了，我猛地抬起头，强烈的日光让我不得不眯着眼睛向声音的源头望去，等我的瞳孔适应了这耀眼的光线之后，我才发现王耀武正军服笔挺地站在门口。
我吓得浑身一颤，赶紧站起来刚要喊立正。只见王耀武冲我摆摆手，脸上一副玩笑的表情，这跟他身后的一群脸阴得能滴出水来的高级军官相比，倒显得有些怪异。
弟兄们也都被惊动，看到一群高级军官的出现都触了点似的站了起来，整理衣服，带好钢盔。看我没有动静，他们也都傻愣愣地不知所措。
王耀武并没有理会我们的手忙脚乱。而是笑吟吟地朝席棚下依旧冲盹的赵老头走去。他像个恶作剧的孩子一样，蹑手蹑脚地走向坐在板凳上正低头神游四方的赵老头。
赵老头睡得很投入，以至于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依旧鼾声如雷地睡着。
王耀武弯下腰，轻声地喊：“排长。”
赵老头咕哝了一声，抬起头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对面的王耀武。随即咳嗽了几声，慢慢地站起身说：“哎呀，军座来了！有日子没见你了。”
王耀武急忙伸手按住赵老头笑着说：“我也有日子没见您啦。”
赵老头似乎没把这个中将军长当回事儿，眼见王耀武按住自己的肩膀，他也毫不客气地又坐了回去。
赵老头吧哒吧哒嘴说：“你也是，自打当了师长，就没来看过我了。”
王耀武摘下帽子，拉过一个板凳坐在赵老头的对面，笑着说：“军务繁忙，抽不出时间，今天我来57师公干，这不看您来了吗。”
赵老头伸手拿过水烟袋说：“也是，你现在忙大事情，忙是应该的。”
王耀武急忙掏出自己的香烟恭敬地递过去说：“排长，抽我的。”
赵老头咧嘴一笑伸手拿烟说：“好，抽根好的。”
王耀武又忙不迭地跟赵老头点上烟，那举动、那神情倒像是赵老头是个军长，而自己反倒成了个下级。
王耀武自己也点上一支烟说：“您老身体可好？”
赵老头点点头说：“还凑合，就是腿脚有点不灵便了，行军有点跟不上队伍了，多亏这帮后生照顾，还活着。”
王耀武说：“难为您了，要不您跟我去军部得了，哪里舒服点，还有车坐。”
赵老头摆摆手说：“我不去，我不愿意在上边待着，这里挺好，?这帮兔崽子做做饭，跟他们斗斗嘴，一天挺乐呵的。”
王耀武连连称是说：“您乐呵就好，我也就放心了。”
赵老头说：“佐民啊，你这官越当越大了，可别忘了本啊，弟兄们整天跟着你东拼西杀的不容易，心里得想着弟兄们，就像当初你刚来的时候，我跟你说的，你可不能忘啊。”
王耀武诚恳地点着头说：“排长训教的是，佐民不敢忘记。”
赵老头叹了口气说：“咱们这打一仗败一仗，两年不到，大半个中国都丢了，弟兄们心里苦啊，不是不拼命，真是打不过啊，那日本人飞机大炮啥都有，你也想法子?咱们多搞点，飞机没有，大炮总有吧，多跟委员长要点，别老让弟兄们拿命去拼，人命比什么都值钱，不是苍蝇，拍死多少都无所谓。”
王耀武说：“是是是，您说得对，我一定照办。”
赵老头说：“你是个明白人，不用我多说，把良心摆正，比什么都强。别让弟兄们跟着你寒心。让人家日本人都笑话咱。我没几年活头了，我还想看着你带着我们打胜仗呢。”
王耀武有些动容说：“排长，我心里明白。”
赵老头说：“明白就好，你这家伙这些年还没变，我心里挺高兴，但愿你一直这样。”
王耀武说：“佐民一定不变。”
赵老头踩灭了烟头说：“你要是变了，我第一个到军部门口骂街去，我可不管你多大官，我这贱命一条，啥也不怕。”
王耀武说：“排长，您这话说的，有您在，我哪敢啊，没您就没我王耀武的今天。”
我们一院子的人看着这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聊个没完，王耀武在赵老头面前的神情简直让我有些惊讶，一个指挥千军万马的一方统帅在个糟老头面前如此的毕恭毕敬，这让所有的人都有些不敢相信。
赵老头对我来说是个迷一样的人物，多大岁数不知道，家乡那里不知道，都经历过什么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一个本分的人，在常德时，冒着日本人满天的炮火也要给我们送上一口热乎饭菜的火头军。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