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然不见日军步兵的踪影,依旧是庞大的轰炸机群在我们的头顶上倾泻炸弹。掩体里的气氛像是一口坐在火炉上的热水锅,沸腾的热水马上就要顶掀了锅盖。
麻杆在吃了一嘴掉落的尘土后,往地上狠狠地吐了一口痰,霍地直起身子,绝望地朝脆弱地掩体顶棚大喊:“我日你小鬼子的十八代祖宗,有种你下来跟我老子们比划比比划!老子陪你去见阎王爷!!”
由于声嘶力竭地大吼,麻杆原本纤细的脖子似乎暴涨了几圈,几根青筋也跟着愤怒地膨胀起来,似乎马上就要爆裂开来。
绝望的麻杆被赵老头坚定地一把按回了地上,骂到:“狗日的!喊管个屁用!你能把日本人的飞机打下来是咋地!后边有你拼命地活计!”
“这叫什么个打法。老子快憋死了!!”麻杆还在吼叫着。外边一枚枚炸弹扎在地上,巨大的威力能把任何东西撕得粉碎。漫天飞舞的火焰灼烤着一切事物。我们能作什么?我们只有在这里等待着死神的点名。
我坐在弹药箱上,手臂支在射击孔上,拿着望远镜向外张望。远处的地平线上烟雾缭绕,什么也看不见。我的脑子在胡思乱想,在浓雾背后是不是正在集结的日本装甲师团,坦克的炮筒是不是会突然刺破浓雾,在机群的掩护下朝我们这边杀过来。到那时我们拿什么还击他们?我们什么也没有,仅有的那些火炮都被用作城区防务之需,城里的高官们是不会把珍稀的炮弹打在离城十几里远的淳化镇的。而到那时,我们只能把自己的血肉之躯送到敌人的坦克面前。
一个士兵从另一个掩体里突然窜了出来,我清晰地看到他身后伸出的几只手没有抓住这个冲上阵地的人。他没命地四处乱跑,双手把棉军服撕得稀烂,但依旧不依不饶地在身上乱抓,我在望远镜里看的清楚,衬衫小褂也被撕碎,裸露出的身体全是一道道血槽,往外渗着鲜血。他狂叫着,五官已经变了型,扭曲地像鬼一样可怖。他抄起地上的石头往自己脑袋上狠命地砸,浓稠的血浆喷涌而出。他疯了。此时没人能帮得了他,在这冰雹一样的轰炸中,每个人只能自求多福,没有余力再去拯救他人的性命了。
一颗炸弹把他炸成了碎片,浓烟过后什么都没有剩下。
张秀不知什么时候趴打了我身边,看着眼前地景象,他喃喃地嘟哝了一句:“他解脱了!”
我依旧拿着望远镜看着那个士兵消失的地方,眼睛湿润了。
夜深了,阵地上死一样沉静,可是淳化镇外围的丘陵地区已经是炮声隆隆了。我半躺在散兵坑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边被炮火烧红了的天空发呆。寒冷的夜风吹得我浑身冰凉,我尽量裹紧军装保持我的体温。
忽然,我脑后有了动静,我猛地抄起身边的枪,回过身拉枪拴顶上火喊到:“什么人!口令!”
“紫金山!”一个低沉地声音回答着。
我浑身紧张的肌肉松弛了下来,放下枪抬起头看着黑暗中有三个人影走了过来。为首的张灵甫,身后跟着两个卫兵。
张灵甫披着一件半旧的棉军大衣,一脚踏进了我的散兵坑,说:“我再晚答应一会儿,你小子就开枪了吧。”
我想起身敬礼,被张灵甫的大手按住了。
我说:“团座!”
张灵甫一屁股坐到我身旁,仔细地打量了我一下说:“哦!是你啊!怎么没睡觉?你是副连长,不用值更啊。”
我把枪放到一旁说:“我睡不着。”
张灵甫欠着身子从大衣兜里摸出香烟,递给我一支,?身后的两个卫兵扔了两支后,自己也点上一支,重重地吸着,半天才说:“明天就该咱们啦。怎么?看着那边打炮害怕了?所以才睡不着觉?你看你们连这些狗日的,睡得都跟死人一样,我进了掩体都不知道。这要是半夜鬼子摸上来,哼哼!那两个哨兵也是,都在暗堡里冲盹呢,刚才让我一人?了一个嘴巴!”58xs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