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战壕里,抬头静静地望着天上的星星,脑子里都是她的样子,我想她了。
此时张古山主峰阵地上,隐隐约约传来了歌声。
身旁的麻秆给我抵过一支烟说:“这帮狗日地唱得什么啊?还挺带劲地!”
我翻译道:“防守
进攻
万能的黑色铁堡,
诚恳地拜托您,
我漂浮的城堡,
捍卫太阳之国的四方
进攻
向仇视太阳升起的国度,
您是真正无坚不摧的钢铁战舰
煤烟就像大海上摇曳的巨龙,
火炮的巨响是风暴中唯一的惊雷,
开拓万里波涛,
布国威于四方”
麻秆问:“这是啥子嘛?”
我说:“日军海军军歌《军舰进行曲》。”
麻秆吐了口痰说:“欠日的货,被包围了,还有心情唱歌?”
一旁的张秀说:“人家现在斗志昂扬,根本没把咱们这10万大军放在眼里,他们坚信冈村宁茨会来救他们的。”
麻秆说:“扯蛋,日军增援部队连个鬼影都看不见,这些个狗日地没什么可怕的,耗上他们几天,子弹一打光,就等着咱们上去收人头吧。”
张秀“哼”了一声,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圆圈说:“我敢保证,日军的飞机明天就到,除了给咱们扔炸弹,就是给他们投给养,日本人是不会丢下这106师团不管的,哪像咱们的长官,就知道自己跑,南京城5万弟兄等被包围了,才知道这帮狗日的当官的已经跑到北岸去了。”
麻秆说:“要我是长官,第一个毙得就是你,你这叫惑乱军心!”
张秀抬起头笑着说:“你要当了长官,肯定跟他们一蛋味儿。”
麻秆瞪着眼睛说:“混说,老子一心要打东洋人,要让老子守南京,小日本别想跨进南京一步!”
张秀不再说话,继续低头在地上画着圆圈。
这是,黑暗里有人在喊:“你们连长呢?”
我听到声音说:“在这呢。”
一个士兵闻声深一脚前一脚地走了过来说:“团座有令,说有连级以上军官到团部开会。”
我拍拍屁股站起身说:“知道了!”
等我们走进坐落在树林里的团部的帐篷,发现正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两个大盆,一盆是油亮的红烧肉,一盆是白花花地大米饭,两个炊事兵正在桌子上摆碗筷。张灵甫端坐在桌子后边抽着烟,看着手底下的人忙活着。
一营长笑着说:“哟,团座,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要请客啊!”
这是团副常孝德抱着两大坛子酒也跟着我们身后进了帐篷说:“请你们吃好的,也这么多废话!快找地方坐。”
张灵甫在烟头扔到地上,招招手说:“都随便坐吧,自己拿碗盛饭,咱们边吃边说话。”
我们也不客气,各自都拿了碗筷,去盛米饭和肉,打了几个月了,谁的肚子里都没了油水,今天见到这大块的红烧肉,谁也没跟张灵甫客气,都自顾自地找个地方吃了起来。
炊事兵笑眯眯地说:“各位长官慢吃,锅里还有,今天肉管够!”
我们营长刘光宇一边往嘴里送着肉一边说:“团座,今天到底怎么了?不年不节的,吃这么好?”
张灵甫也给自己盛了一碗米饭,拿着筷子慢悠悠地在盆里捡着肥瘦均匀的肉块吃着,等眼见半碗饭下去,才放下碗筷,掏出手绢擦擦嘴说:“我刚从师部开会回来。军部的命令是我们师必须拿下张古山,切断日军退路。”
一营长说:“那就明天接着跟他们耗吧,他们里无粮台,外无救兵的,能撑几天啊。”
张灵甫又点上一支烟说:“最新的消息,日军27师团正在星夜驰援这里的106师团,战区已经派部队前去阻截了,所以师部给我们的命令是明天必须拿下张古山主峰!所以我向师座请命,今天晚上我亲自带一个突击队从张古山主峰后边的小路摸上去,偷袭日军,由山下部队佯攻,我们趁机强占他们的阵地,这样一担拿下阵地,只要我们能坚守住,万家岭这一盘棋就活了。各位,我今天请你们来吃肉,就是跟你们商量。”
张灵甫的眼睛利箭般地扫过每个人的脸,一字一顿地问:“谁愿意跟我去?”
所有人吃肉的速度都慢了下来,刚才兴高采烈的气氛一下子凝重了起来,谁都知道这是个有去无回地差事,原来今天张灵甫的这顿红烧肉却是一顿断头饭。
帐篷里没人说话,大家伙都放下了碗筷,抽起了烟,帐篷里烟雾缭绕,几乎掩盖了顶上的油灯。
半晌,张灵甫说:“我知道这不是个好差事,我张灵甫愧对各位,任职期间,也没给大家多少好处,武汉会战我们已经败了,我们这些军人真是无言见江东父老。今日,我们携10万之众,再吃不掉一个106师团,那我们真就应该自裁以谢天下了。”
张灵甫点上一支烟说:“我不强求大家,这次行动完全自愿。一会我就会通知全团,看看有多少弟兄愿意去。有一个营,老子就带一个营,有一个连,老子就带一个连,有一个班,老子就带一个班,一个人没有,老子自己去!”
“我去!”我第一个举起了手。只是我一生中第二次冒险,也是最后一次。
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我,我能感觉到我的脸已经发起烧来,心像敲大鼓一样“咚咚”作响。
我为了平静心情,点上一支烟说:“当初守南京时,团座对我说的一句话,我一直记着,对于这场战争的输赢,我们无能为力,只要做好我们分内的事情,但求问心无愧!这次偷袭就是团座说的我们应该作的分内之事。所以。。。。。。。。。。我去!”
张灵甫透过厚重的烟雾,默默地看着我,嘴角露出了少有的笑容。
张灵甫身后的警卫排长耿天彪说:“团座,您去哪儿,我就跟你去哪儿。”
张灵甫转过身,拍了拍耿天彪的胳膊说:“谢谢!”
九连长骚狐狸说:“团座!我也去,老子家里都没人了,也没什么牵挂,到时候把成仁的钱给我一起埋到坟里就行了。”
一营长掐灭了烟头说:“我也去!团座,上海我欠你一条命,今儿个算是还债了。”
二营长谢富国说:“俺也去。”
我们营长刘光宇吞吞吐吐地说:“团座,我不是不想去,只是我家里还有爹妈,我怕。。。。。。。。。。。。。。。。。”
张灵甫大手一挥说:“光宇啊,别说了,我不怪你,南京你就差点把命丢了,你是个孝子,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尽孝是对的,没有错。”
最后,一营和二营又有两个连长表示愿意去。
张灵甫点点头:“行了,就这些了!剩下的,跟着常团副明天接着打。”
“张副官”张灵甫喊到:“去通知全团,愿意跟我张灵甫今晚上张古山的,到我的帐篷前集合。”
“是!”副官领命而去。
我们几个志愿送死的人和张灵甫围坐在帐篷外的空地上,默默地抽着烟。
一营长问:“团座,上山的路,您认识吗?”
张灵甫说:“师部已经给咱们找了当地向导,在厨房吃饭呢。”
没有人在提问了,也没必要提问了,这种仗我们都会打,送死的仗谁都会打。
这时,林子外有了动静,人一波一波地走了进来,差不多有一个多营的人站在了我们面前。
我很欣慰,在人群里我看到了麻秆、狗熊、阿毛、老扁豆、长顺、张秀和我叫不上名字的十几个新兵。
我站起来说:“秀儿,你受伤了,别去了!”
张秀说:“没事!我不去,你们受伤了怎么办?我胳膊没事。”
突然我在人群后边看到了赵老头,一把把他揪出来说:“你来干什么啊,一把年纪了,不要命了。”
赵老头瞪着眼睛说:“张秀一个伤员都能去,我咋不能去,你们不也得吃饭吗,我去给你们做饭。再说了,我打仗的时候,你们还都在娘肚子转筋呢,你们用得着我。团座当年还是排长的时候我们就一个连队的呢。”
张灵甫笑嘻嘻地走过来说:“你老小子就别去了,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师座交代啊。”
赵老头说:“跟他交代啥!我自己命,我愿意放到张古山,谁也管不着。”
我把刘长喜的挎包套在赵老头的脖子上说:“我是你连长,我命令你别去,要是万一。。。。。。。。。你还能带着剩下的弟兄活命!把这包看好了,还买药呢。”
赵老头接过包,叹了口气说:“你这孩子,我没看错你,就是太可惜了,你不应该这样的。。。。。。。。。。。。。。。太可惜了。。。。。。。。。书都白读了。”
我一想起林雪,心中一堵,眼泪差点流了出来,我深吸了一口气对赵老头说:“我要是没回来,帮我跟。。。。。跟。。。。。。”
赵老头接过话说:“林军医,我知道!”
我笑了说:“谢了。”
赵老头说:“挺好的一对儿,要是不打仗多好,可是摊上个这么的时候!唉~~”
赵老头转身走出了树林。
张灵甫抱拳拱手道:“我张灵甫谢谢各位跟我出生入死,今生报答不了,咱们来世还做兄弟!拿酒来!”
我们每人端起一碗酒,跟着张灵甫一仰脖灌了下去,一股火从嗓子眼一直通到了胃里,我顿时浑身地毛孔都张开了,一股酒气喷薄而出。
树林里一阵摔碗的声音,那股舍生取义的豪情直冲天空。
天黑得什么都看不见,张灵甫带着我们一营敢死队在当地向导的指引下,悄悄地向张古山一侧进发。我们每个人身上都背了三四个基数的弹药,张灵甫特地把团直属防炮连的几门迫击炮也带上了。
到了半夜时分,我们终于摸到了张古山主峰的后边,这里是一个山沟,四处乱石嶙峋,杂草丛生,肯本看不出有路的迹象。
张灵甫问向导:“是这里吗?”
向导说:“就是这儿,我们当地的药农都是从这条小路上张古山的,长官跟着我。”
向导说的小路,其实根本不是路,只不过是乱石重叠,人可以借此攀登上去罢了,为了安全起见,张灵甫把人分成了两队,一对轻装简从,只带轻武器和一个基数的弹药跟向导走在前边,二队在后负责背负重武器。我和张灵甫都在一队。
夜深了,不时传来的鸟叫传遍整个山谷,我们没走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搞出动静来,被山上的日军发现。刚爬到一半,我的军服早就湿透了,夏夜的蚊虫肆无忌惮地往我的脸上乱撞,几乎睁不开眼睛了。
我单脚站在一块石头上,回头往下看了看,幽黑的山谷里什么看不见,只听到我们攀爬时发出的“悉悉索索”的响声。
快到山顶时,向导说什么也不往前走了,只是告诉我们一直顺着晚上走就到山顶了。
张灵甫没有为难向导放他走了,他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我们也没权利要求一个老百姓跟我们上去送死。
黑暗中,张灵甫压低声音说:“我先上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
我一把拉住张灵甫说:“团座,你是指挥官,怎么能去躺道呢。出事怎么办。”
张灵甫说:“我不去谁去,人都是我拉来的,当然得我去。”
我说:“我去吧!日本人我比你们能对付。”
没等张灵甫开口,我就让耿天彪在我身上系了道绳子,把步枪背在身后,第一个爬了上去。
没爬几步,我已经上到了山顶,日军阵地倚仗山势修建,后边一遍乱草地,我已经清楚地听到战壕里的谈笑声了。
我一步一顿地向前爬,尽量不让身上的东西发出动静,心脏像敲大鼓“咚咚”作响,我自己听得清清楚楚。
爬过几米之后,看日军战壕那边没什么动静,便拽了拽身上的绳子,告诉底下的人可以上了。
张灵甫第二个上来了,他趴在我身边,后边的人陆续轻手轻脚地往上爬。我们已经上来的人为了?后边的人腾出隐蔽的地方,继续往前匍匐前进。
突然,不知是谁碰到了东西,“哗啦”一声清脆的空罐头盒碰撞的声音顿时响了起来。
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所有人都尽量压低身子不敢动弹了。
日军战壕里,站起了几个士兵,一阵拉枪拴的声音。
一个人喊:“谁在那里??出来!!!”
要是我们的行踪败露了,那肯定是悲剧,在这么个进退两难的地方,一挺机枪就可以把我们都赶下山顶,摔死在谷底。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只能赌一把了。
我摘下钢盔,猛地站了起来,手里提着裤子,弯着腰用日语喊到:“前辈,别开枪,我在大便!打扰各位了,?您添麻烦了!”
那个日本兵收了枪骂道:“混蛋!!谁让你去那里拉屎的,会摔死的,赶紧回来!!”
我一边捣蒜似的鞠躬一边说:“我还没拉完,马上就好!请您先休息吧!打扰了!实在对不起!!”
几个日本兵骂骂咧咧地又缩了回去。
我又趴回到了草丛里,长出了一口气。
张灵甫拍了我一下肩膀。
后半夜,月亮从云后闪了出来,照得山顶一片银白,四处的虫叫夹杂着日军的呼噜声吵成一片。
我们一营人已经趴了半宿,凌晨四点,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日军阵地一片死寂,团部的炮兵观察员掏出了缴获日军的炮队境,开始测量射击参数了。他身旁的通讯兵也打开了无限电台。根据和师部的约定,由我们引导师署炮兵团对敌人阵地进行炮击进行佯攻,然后我们趁势进攻。
炮兵观察员带上耳机,拿着话筒轻声说:“01、01我是05,全团射击张古山主峰,密位375、向右065,一营三炮一发试射,放!”
“轰”一颗炮弹落到了日军阵地前边上,把梦想中的日军全都轰了起来,他们喊叫着,躲在掩体里不敢出来。
炮兵观察员接着说:“01,密位减10、向左012、全团10发齐射,放!”
霎时间,日军阵地火光冲天,日本人被这突如其来的炮火炸得有点摸不着头脑。
炮兵观察员说:“01,参数不变,全团10齐射!放!”
两轮炮火过后,日军冲出掩体,都涌向了前沿阵地,等着我们的部队出现在面前。
但是这次他们想错了,我们从他们的背后冲了上去。58xs8.com